教堂的阴影在夕阳中慢慢地拉长，像一条河在缓缓流动。小良感觉自己就像河流中的一个小岛，一个战战惊惊的小孤岛。他不敢抬头，眼睛盯着地，光着双脚，踩在尘土中。他讨厌灰尘。这千千万万粒细沙没完没了地粘糊着他，渗入到他的脚趾；这些化自于宇宙、田野、村庄的尘埃，无孔不入地侵入他的周身，让他厌腻。看着自己的脚趾，忍不住缩紧它们，玩弄一下这尘埃。他不寒而栗，想抬起眼睛，但却不能，他感到自己被这片阴影所包裹，这无规则的阴影，在他面前高高矗立。

“皇家军队遭遇蛮族的敌人……”他到这个村子里来干什么呢？

这帮玩耍的孩子们，他们的叫喊声还在他空空的脑子里回响，入侵着他，就像地上的灰尘。他是多么地讨厌这个村子里的尘埃！总是粘着他！……由它去吧……他抬起头。钟楼顶上的“十”字高耸入云。就像一个孩子站在老师面前，小良不看教堂，可教堂看着他，那么多十字形木架支起的尖拱形窗户，就像是一只只幽黯的眼睛。从这巨大的建筑体上散发出一股气流，小良更觉得是它在呼吸。这气流几分奇怪又几分熟悉，牵动着他的身体。一阵缥缈的歌声，一股悠缓的旋律，融入到气流当中，在他周身腾起，浸入他的心跳。他已经记不清他是谁了。谁在这儿啊？为什么人们造起这些黑??的砖墙，来承受风尘的侵蚀？为什么它们如此高高地凌驾于那些简陋的小土屋之上？腐朽的老屋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弓着腰拼命地承受起命运主人的坍塌。

小良深吸了一口气。黑暗中，他觉得教堂也吸了一口气，一口长长的、没有停止的呼吸。宗教。他脑子中又闪出这个词语。第一次，这个词在他胸中如此奇怪的鸣响。当他听见母亲说这个词时，他联想起的是那些人民的敌人手中晃动着的纸老虎，是凶神恶煞般的匪徒，是外国的间谍，或是西方的蛮族等等……他其实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宗教，到底是什么？

上帝和老天爷之间，有什么区别？老天爷，不是自古以来就在民间被万众遵从吗？太复杂的问题……

小良闭上眼睛，皱起眉头，撅撅嘴。他突然觉得很奇怪：他感觉身体中有个生灵，不是他自己。这个生灵正在指挥他的面孔，闭上他的眼睛，皱起他的眉，让他做个鬼脸。他在心中帮着这个生灵，可还是对这复杂的问题无能为力。该怎么办呢？他最终决定鼓起勇气：举起手，向这个巨大的建筑致敬。可是，没有回答。教堂不明白或者不愿意明白。它稳稳地座落在宽阔的墙壁之上，在他前面一动不动地矗立着。

哎，那是什么，那上面？小良发现到正面的顶上，一个圆窗户上面，白色大理石雕刻的一个人像，涂着红色的血痕。那人被吊挂在一个大十字架上，神色悲伤，身体瘦弱而痉挛。天哪！

他从脚到手，被大钉子穿透着，正流着黑红的鲜血。

小良不寒而栗。他转过头去。高高的天空充满暮色，他忽感悲伤！周围是无边的沉寂。孩子们玩耍的吵闹声已经消失……这个吊着的死者，他是谁？为什么他这样光着身子，让所有人观看？为什么这个姿势？人死后不是有坟墓和送葬吗？多么孤单啊！

“死神之风让草和树木颤抖。”

那个伸开手臂，钉着手脚的轮廓使他害怕，却又吸引着他。是谁这样杀害了他？一个强盗吗？

“蛮族人的骄狂激起皇帝的悖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