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小说就是作者与读者的迷藏。嘿嘿,我还没有藏好。张恨水那打油诗怎么说的:官样文章走一途,藏猫式地捉贪污。儿童要捉藏猫伴,先问对方藏好无。
狄更斯的《双城记》也总结的不错――连现在的许多体育记者也在报道中这样发表自己的感慨: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能的时代,也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也是怀疑的时期……
这约摸也是很好的总结,因为它很伟大、正确,用在哪个场合都是战无不胜的。可是,我的确也可以给你说这种总结是顶糟糕的,这种对事物的两分法曾经让我们吃了多少苦头。
我搞不懂王小波为什么那么推崇狄更斯,我了解马原为什么部分喜欢狄更斯,至于我自己,在群情激昂地控诉资本主义的滔天罪行的年代,我看过他的书也太多了,后来才有机会看到他的小说改编的电影。对于他的时代,我的看法是,有那么一部电影就差不多了。马原现在自己弄电影,他知道这一点。
马原弄电影,我很多写小说的朋友也在弄,石康、朱文、李红旗都算。我觉得只有作家才更懂电影,什么是细节,为什么语言有那么多局限,写小说就是一个突破一个语言极限的过程,最后肯定都突破不了,所以,他知道需要什么样的表演来补充。
只有一个真正严肃的哲学命题,那就是自杀。
快结束了。我的开头终于要结束了。我想加缪《西西弗斯神话》的开头是应该可以普遍适用的,一句大白话,一句哲学上常说的话,加缪只不过是按照作家的习惯偏执加了一个前缀:只有一个。这种词学者是不敢这么用的,只有作家,脑子里少一根弦的人才会这么用的。当然,你也看见了,我们的作家用得更狠,就差咬牙切齿和赌咒发誓了。
小说常常都是一个哲学命题。帕斯卡尔、康德、叔本华、基尔克果、韦伯、巴特、伯林、利奥塔、德里达,那么多的哲学家最终抵达了现代的终极悖论,可是为什么还要有小说呢?为什么还要作家来承受这份重罪呢?
我估计作家也少有人说得明白为什么要小说,说明白就没有小说了。但我必须要说个假装总结的话,借一下卡尔维诺的解释吧:只有文学才能以其特殊手段给予人们以感受。这句话说得真好,我真想把句式给换他一换:文学,只有文学,才能以其特殊手段给予人们感受。
作家是平均分散在人群中的精致的感受器。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有程度不等的口吃,我算是口才比较好的,这就是我最大的坏毛病,总是憋不住,总是在快感来临之前就完蛋了,所以写着写着就忍不住跳了出来,在那里又是议论又是感叹。可真正的作家不是这样的,他们不再相信语言,每天都在寻找,那最合适的东西就在舌头尖上乱跳,就是又觉着不合适,心里还是要着急地往外蹦,这就是口吃,作家不习惯短兵相接的比着看谁接句接得快,那么快就冒出的东西在作家看来是狗屎。他们的脑袋总是在另一个系统中运行,所以作家时常会思维抛锚,常常心血来潮,常常神经质。我为什么喜欢马原,告诉你吧,就因为他的口吃。他说不过你就想揍你。
一个最优秀的作家,就是一台超级复合机器,他精力超群,他千头万绪,他什么都在掌握之中,或者他又只像个体力无限的搬运工,不断地把他在宇宙中你不知道甚至没听说过的某个地方看到的东西搬到自己的小说中。詹姆斯?乔伊斯《芬尼根的觉醒》的开头,你读不下去就算了:“河水奔流,过夏娃和亚当的,从河湾到海湾,循环往复把我们带回到豪斯城堡和恩维伦斯。”有点莫明究竟,很不通顺,绕来绕去,又把我们绕回到原处,世界周而复始。
一句话就能绕出大世界,这个游戏曾强烈地吸引我,我到现在都想编一本书,书中的每一篇文章都只有一个句子,这一个句子就是一部小说。这样的小说当然是有的:
我醒来的时候,恐龙依然在那里。(奥古斯托·蒙泰罗索)
当地球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忘了是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