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慢地品……多少年了,我一直记着这句话,一直也就这样地品过来,一直把他当我真正的汉语启蒙者,好像我现在每读一个词都还在跟着他一起品,这么好一位老师,这样一位把我带进门的好老师,你恐怕想不到他的结果是什么――除了我一个人,别的同学都说他什么也没讲,根本讲不出什么东西,随后就被调整去敲钟了。
一个词原本埋藏于一个民族传统文化的深海,出露水面就意味着先天地带有种种味道,它是可以跟所有的东西相连的。一个词就是无限语义的生成物,只要你不断地品,它就不是固定的,你想给它固定,它就死了,不固定就会反复生长,就会有整个世界里的一切,声音、节奏、重量、颜色,这是初步的,接下来当然还可继续造化,你从节奏感到了美感是怎么形成的,你从它单方面的力量又怎么行进出速度以及节奏,以及节奏的抑扬顿挫又怎么通感了你的心灵。语言本身就是一个四通八达的世界,它是通神的,最终是跟宇宙对位的……我现在当然也知道我的老师当年“什么也没讲”,只不过他又“什么也都讲了”,他用“什么也没讲”达到“什么也都讲了”,我想,他也许不能给我讲得更多了。他只开个头,然后就仍由他那孤独的敲钟声每天十来次地撞击我的心灵。
特里?伊格尔顿说:“文学语言疏离或异化普通言语;然而,它在这样做的时候,却使我们能够更加充分和深入地占有经验。平时,我们呼吸于空气之中,但却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像语言一样,它就是我们的活动环境。但是,如果空气突然变浓或受到污染,它就会迫使我们警惕自己的呼吸,结果可能是我们的生命体验的加强。”
是这样的,每一句着似简单的语言你都可以用你的生命体验为它加强。当然,并不是每一句话都能通神。你必须学会驾驭,借助你的神通去辨别各种语言,你是一个作家,你的职责是虚构,是用你自己的语言叙述故事。你必须要选择,要花工夫去寻找。博尔赫斯曾为某个小诗人写了一篇感人的传记,只是因为那人发掘了妓院里的常用词语。因为从那里出来的词都是最流行的,从而也就是最新鲜和干净的。 我说的也许不算数,还是让博尔赫斯来告诉你:“阿根廷人要讲完一句整话是罕见的,当说话人觉得听话的人已经明白自己想要说的事情时,就不再说不下去了。”
我估计你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