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医院里,原田恰好从手术室推出来,因为摘掉了眼镜,他的两只眼睛深深地陷进了眼窝里,晦暗的要命――这可能是由于他一连数月闷在屋里给哪个混帐导演赶剧本的结果。我问过医生,医生告诉我,他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幸好手术做得很顺利,估计躺半个月就会痊愈。这才让我松了一口气。梅梅对我说,如果再迟些到医院,恐怕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我不禁愧疚起来,愧疚自己在哥们儿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冲在第一线。
“对不起,嫂子。”把原田送进了病房,我和梅梅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
“不怪你,他是自己累的。”梅梅惊魂未定似的,“我劝过他多少次了,不要再接剧本了,他不干,非要拿什么来证实自己。”
“你太疲劳了,回去休息吧。”我说,“而且,原田也已经稳定下来了。”
“有你在这里,我踏实多了。这样吧,我先回去一趟,给你做些夜宵再回来。”梅梅说,梅梅确实是个细心的女人。
我企图阻拦她,却没有拦住。她走了之后,我又悄然地走进病房,原田还没苏醒,不知是因为疲劳过度,还是因为麻醉的作用。我倚着床拦,僵直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心说:你该歇歇了。
彭哥他们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从他们气喘吁吁的样子上,他们是听到消息就赶来了,一分钟也没耽搁。这让我很是安慰,在梅梅看来,原田的朋友没有白交,个个还算仗义。梅梅简单地把原田的情况说了一遍,在场的人,似乎都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苏怀担心是医院的医疗条件差,坚持要换一家医院,梅梅说原田刚刚做过手术,一动不如一静。还是彭哥有大将风度,有条不紊地给每一个人派了活,谁陪护,谁备餐,谁送饭,分工明确。
我说:“我是个光棍汉,没什么负担,夜班就由我来值。”
圣虹姐第一个反对:“那怎么成,夜班最是煎熬,不能全推给你一个人,实行轮流制。”
彭哥逗我说:“再说,你正是成长发育的时候,别累着你。”
由于我的坚持,第一个夜班还是叫我来值。那天夜里,我一宿没阖眼,一直跟医生探讨阑尾炎的危险性,医生是一个几乎跟我年龄相当的女人,她对我说,在她做过的手术中,阑尾炎是最小不过的手术了。她这么一说,真的让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漫漫长夜,枯坐,实在是一件饱受折磨的事情,我后悔我没带一本书来,如果那样的话,就不会那么枯燥了。
天刚麻麻亮,我就给苏怀拨了一个电话,让他来时顺便捎一本书,因为,今天的早餐轮到他来送。
苏怀的动作还真快,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两手各提溜着一个保温壶,我要的书就揣在他的裤兜里。
“原田怎么样了?”他问。
我说:“睡得跟一头猪似的,中间醒了一回,喊了几句‘启禀万岁’,就又睡了。”
苏怀说:“能稳稳当当地睡上几天,也是让人羡慕的一件事。”
我见他挂着的是一副殉道者的面孔。
“怎么,你最近睡得不好吗?”我一边喝着苏怀送来的热牛奶,一边关切地问道。
“何止是睡得不好,常常是彻夜难眠,一宿一宿地阖不上眼睛。”苏怀沉重地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不住地揉着两侧的太阳穴。
“有什么事吗?”我问。
“没……”苏怀一个劲地摇头,显然没打算告诉我。
“咱哥们儿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想开一点,就曲径通幽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的话有那么一种四海为家的海阔天空的意味,无非是为了劝慰他。
苏怀仿佛怀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说道:“我真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像你一样,晚一点结婚或者是不结婚。”苏怀颓然地说。
“你他妈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吞吞吐吐的了?”我质问他。
这时候,原田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