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作为初级研究员的第一年即将过去,他觉得是时候告诉父亲他已经不再是基督教徒了,但他要以一种尽可能委婉的语气说,这样父亲才不会太难过。他觉得这一切似乎不是发生在一九○七年的今天,倒更像回到了五十年前。他的耳边回荡着家族的故事,往事就像来自英雄年代的伟大战役,穿过遥远的时空隧道,在他的心中激起记忆的回音。他的两个叔叔曾为了施特劳斯①的《 耶稣前传 》争得面红耳赤,并且互相拳打脚踢起来。其中的一个头不小心撞在了火炉挡板的边沿,摔破了颅骨。至于另一个,也就是菲利浦叔叔,从此以后,除了家里的人外,所有人都叫他“杀人犯费尔里”。至于他母亲这边的家庭,有些成员几十年来都不曾互相说过话,家里还有些女人,曾经在她们风华正茂的时候因为自己的未婚夫不再信仰上帝,而取消了婚约。岁月无情的蹉跎使她们变得苍白憔悴,萎靡不振,她们就像失魂落魄的孤魂野鬼一样,终年蜷缩在圣公会的打字机和卖甜饼的小摊子后面。不管是对过去还是现在,弗雷德都抱着一种宽容豁达的释怀态度。在这样一个崭新的世纪,他觉得自己应该正视这个让他付出过巨大代价和心血的问题了。他必须回家并亲自向父亲解释,甚至给出自己的理由:已经有人曾对这个问题作过研究,它并没有人们想象的这么具有威望,因为理性的方法无法证明它的存在,这仅仅是一种追求形式体面的礼节而已。尽管他知道,父亲听了这话,一定会大失所望。每天五到六点之间,父亲总会耐心地坐在书桌旁,等待着给前来的教区居民传授忠告解决难题,而奇怪的是,这些人永远都在其他时候才过来,所以挑这个时候和父亲谈谈再适合不过了,不过这点时间也已经足以给父亲造成心灵的伤痛了,但如果可能的话,他或许还赶得上说一些弥补的话以稍微减轻父亲的悲伤。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前方的草坪。夏天的时候,弗雷德和他的两个妹妹在五到六点间是不允许穿过草坪的,以免打扰父亲的工作。尽管如此,弗雷德、赫斯特和朱莉娅还是照样为所欲为,他们腹部贴着草地慢慢爬着,小心翼翼地靠近月桂树篱的根部,野猫丢弃在那里的老鼠残骸散发出阵阵难闻的臭味,他们行进的样子就像是英勇冒险的阿巴契人①一样。那个时候,弗雷德总是抬头望着微微倾斜的草坪,他看见父亲正坐在书桌旁,精神抖擞,头稍稍靠向一边,眼睛不停地注视着窗外,直到傍晚临近。这个动作好像在暗示说,他正随时准备洗耳倾听大家的烦恼。
他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见到父亲,就马上跟他坦白说:从暑假开始,他就是一个无宗教信仰者了,但他的这种态度也是有据可寻的,因为他没有可信服的证据表明基督教的信仰是真实的,但他也认为如果有人给了他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他还是有可能再次信仰基督教的。“那你就再给它一次机会。”他父亲可能会这样回答,“弗雷迪②,你还真是宽宏大量啊!什么样的答案才会让你觉得满意呢?”“好吧,父亲,换个方式说吧。我想了解事物存在的真相。我不能仅仅凭借信念就相信它们,否则的话,这对于你给我提供的教育和我所拥有的智慧都将是一种浪费!现在……”弗雷德本不想用“现在”这个词,但管不了这么多了,“我们唯一能得到证明的来源就是我们自己以及我们前辈的感官,通过历史手稿的记录,我们可以交流他们所发现的东西。”“那写《 福音书 》的人呢?”他父亲会这么说,“即使他们只是一个小小的团体,你觉得他们是在浪费时间吗?当然,还有你自己的时间。”他总是那么竭力地捍卫自己的信仰。弗雷德一直觉得每次和父亲讲话时,自己总会微微提高声音,尽管父亲并没有耳聋的毛病,而他的父亲则会把声音压得比平时更轻,以此表示抗议。“但是,父亲,”他会继续说道,“如果你贴近一点现实体验的话,你就会看到事物和不同理念的连续性之间有着很多相似性。渐渐地,经过漫长岁月的不断实践,所有的事情都能用科学作出解释。任何事情只要能够被完整地描述出来,它的原理也就能被说明,比如人体解剖学就是这样,对此我们无可争议,它能被描述清楚,因此就没什么神秘性,也就和普通的东西没什么区别了。而且,总有一天我们会看到一切曾经被认为是非凡离奇的东西都会变得普通平凡。”“你真的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吗?”他的父亲会质疑地问,“真的吗?弗雷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