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弗雷德都想象着自己不停地在书房来回踱着步,而他的父亲则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他的绿色眼镜盒。但是这样来回踱步反而表示他可能对自己的观点不是很有把握,所以他便想象着自己坐了下来,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一张不太舒适的椅子。而同时,他的父亲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回到他关注的问题上,那个弗雷德还没回答的问题。“你还没告诉我,弗雷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你满意,才能让你相信救世主基督的确是走出墓地复活的呢?”弗雷德想象自己正在仔细聆听着父亲的话语,以此来判断父亲受伤害的程度到底有多深。紧接着,便会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那是他的母亲。只要书房里有人,她是绝不会让他们就这么孤零零地待着的,每隔一段时间――最多不超过二十分钟,她就会跑进来问问大家是否需要来点吃的喝的,比如大麦汤。大麦汤就放在食品柜的暗蓝色玻璃板上,母亲通常把汤盛在盖了薄纱的有柄水壶里,薄纱布由于承受不了边沿串着的一排蓝色小珠子的重力而垂了下来。
到了现在,他想着另外挑个时间重新开始这次谈话。他现在说话的样子好像教训他父亲似的,实在是太荒唐了!其实他真的想说明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在草坪上爬的小捣蛋鬼了,也不再是那个忠实的满怀信念高唱圣歌的周日唱诗班男童了:
您教导我如何生活,使我相信
坟墓只不过是我的床铺①
渐渐地,他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有着全新头脑的成年男子,而且他这一生都将不断地进行着反复的洗脑( 因为他有必要时常这么做 ),以此来剔除任何不能通过物理实验得以验证的概念。他的心中已经不再留有任何空想,他脑中的思绪也已不含任何杂念。但同时,这一切的发生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虽然弗雷德不太喜欢过多谈论自己,但这一次,他必须站出来为自己辩解,他得一步一步条理清晰地对父亲描述,他是如何摒弃了上帝存在的信念,摒弃了那个在童年时代一直鼓舞他、但他却始终看不见的上帝,那个以前常对他呼唤说“把你的手伸过来”的上帝。他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只有那些能够被完全描述的东西才能作出完全合理的解释。
一大早,弗雷德一起床就骑着车来到了车站,他把自行车停在车站旁,搭上了去布罗站的火车,在开到终点站前,车子要先在布罗区的主教里兹中转站停下来换轨。从车站望向整个村庄,一排排农舍花园的墙上都挤满了绚烂多姿的花朵。刚种下的福禄考和蚕豆花各自散发出独有的阵阵花香,互相交错,争奇斗艳。其他花草也都不甘示弱:有含苞欲放的红白玫瑰,金盏花,刚探出幼苗的小白菊,浓妆艳抹的罂粟花和矢车菊,牡丹,芬芳而饱满依旧的石头花,芸香草,羽扁豆和石竹花。在这里,大自然不再显得那么神秘莫测、难以捉摸。大多数农舍居民都知道上哪儿去找耕种用的粪肥。白天工作的邮递员和警察虽然每天只能趁着晚上撸起袖管在花园里干活,但对于取粪肥,他们也有着各自的如意算盘。一天中,每家每户都会分三次把茶叶倾倒在泥里,到了晚上,土壤里的养料就会紧紧包围这些叶子。在整个布罗区,根本没有买蔬菜的地方,而且没有任何人想过会去外面买菜。车站里种着玫瑰花和豆荚,还有些大个儿的西葫芦,它们的表面纹理错综,看上去活像是花色的大公猫。和人们精心种下的植物相比,就连肆无忌惮、随处扎根的杂草也显得不那么繁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