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山是怪你把他骗出来了?”
“他和我赌气。他说,他宁可和李群去请愿。”
妈妈搂着我的肩,想了一会儿,说:“釜底抽薪这一招,你是做对了。你也不要怪雨山生气。雨山生气了,才证明你没有爱错人呢!如果雨山听了你的话,就高高兴兴庆幸自己逃脱了灾难,对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落入灾难全不在乎,如果雨山是这样的男人,你能放心吗?萌萌,你应该为你受的这点委屈高兴才是,怎么也和他赌气了?”
妈妈的几句话,竟把我模模糊糊感觉到却说不清楚的,表达得明明白白。我的委屈烟消云散,扑哧笑了。
“妈,你还真有水平呀!”
“没有水平,还能做你妈?”妈妈挺得意的,“回来了,就多住几天,等风头过去再说。你的裙子也全湿了,热水瓶里有热水,你和雨山都洗个澡,换上干衣服。我给你们做消夜。”
我们洗了澡,妈妈的面条也煮好了。雨山一大碗,上面铺着两个荷包蛋;我的碗小一点,一个荷包蛋;妈妈捧着一小碗面汤,一边陪我们吃,一边安慰雨山。
“万一学校来调查,我会说那天我犯胃病住院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格外想女儿,就拍了加急电报。你们这些大学生哪,真是自我感觉好过头了。雨山,我早就和你说过,你和萌萌能读大学,也算幸运了,管他什么政治上进步不进步,只要好好读点书,学点真本领,以后做个好教师,比什么都强!也全怪萌萌,我的话就是听不进去,总要你积极、积极、再积极,动员人家鸣放还不够,还要你也鸣放,弄得你鸣放来鸣放去,就也想请愿了。结果怎么样?害人了吧?”
“妈,你怎么怪起我来啦?我怎么知道鸣放是引蛇出洞?妈,好啦好啦,人家烦死了,你还来数落人家!”
妈妈笑笑,不再说了,一迭声催我们快吃,快休息。等我们吃好了,她又改变主意,说要给亚亚写信,明天就寄出去。
“妈,不能写王副部长传来的话,亚亚说不定会传开去的。”
“天下就你聪明?亚亚是学理工科的,头脑清醒,不像你那样喜欢出风头,我倒是放心的。只是听了‘引蛇出洞’,总心惊肉跳,还是提醒提醒亚亚的好。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栓子先烂,政治上千万别出头露脸。我说呀,雨山,别的事情萌萌都做得不怎么样,只有这釜底抽薪,萌萌还算头脑清醒,你说是不是?”
妈妈进卧房写信去了。我和雨山进了西房。雨山怔怔地坐在床沿出神。我挨过去,搂住他。他的身体依然僵硬。
“不要生我的气嘛,雨山。”
“没有生你的气。”
“还赖呢!不生我的气,干吗梗着脖子不说话?”
“我生自己的气。不,也不全是。我的脑子乱成一团。”
他靠着床架半躺半坐,我脱了裙子,也挨着他半躺半坐。妈妈忽然敲了敲门,我只来得及用毛巾毯盖住我们的下半身,她就进来了。我羞得两颊直发烧,连忙下床。妈妈毫不在意,按着我在床沿坐下,直视着我。
“萌萌,问你一句话,毕业后是不是还想当官?是不是还希望雨山也有个一官半职?”
“妈,你又来了!只要雨山平安过了难关,我什么都不在乎。”
“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你们慢慢谈,天下没有过不去的河。明天早晨你们迟点起来,早餐和中餐我会准备好放在餐桌上,中午我不回来吃了。”
仿佛又回到开始恋爱的时候,我说,他听。我说,我们很可能经历我们这一辈子最大的一次政治运动。我长篇大论地分析可能到来的运动的规模、性质、依靠对象和打击对象。宋彬彬由于是鸣放中的主要讽刺对象,毫无疑问是运动的主要依靠对象,运动的领导者,而打击对象自然是马晨星一类人。对我自己,我尽量往最坏处设想。既然在鸣放中是唯一没有受讽刺的团委干部,我就很可能被列为怀疑对象。然而,我毕竟什么也没有鸣放,我的后面还有许莹,我还是外语系运动的依靠对象。我着重分析了他的处境。在中文系,鸣放中的风云人物,也就是毒草、毒蛇,比比皆是,雨山毕竟临阵脱逃了,没有参加请愿,不可能成为运动的打击对象,只能是教育和争取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