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扶桑 4(3)

扶桑 作者:严歌苓


灰都别给他留下!把叔公他老人家炼成人油仙丹……

三叔公嘻嘻笑着,头像只鹅一样伸长缩短。姑娘们还不放他走,手都上来揪衣领、裤裆、脑后余发编的鼠尾。

三叔公退到楼梯口,一口一个小妖精,小狐仙!浑身痒似的扭摆,你们就这样侍候你叔公啊?

回头给你老鸨一锅大鞭子,壮壮阳,别进去了一咳嗽,落出来了!

姑娘们都笑,小毛头在篮子里哭烂了音调。三叔公走后,大家还笑得你挽我我扶你。阿绵笑得顶烈,笑着还对大家叨唠自己做给小毛头的一双虎鞋仍捏在手心。于是就笑成了一摊子。

阿绵把扶桑也笑得从床上挺起来,扶墙站立在门口。

所有人都不再笑了,把地上的一摊子阿绵拉扯起来,连喝带嗔,要她收了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阿绵从此没收住它。

在扶桑病得咳也咳不动的时候,阿绵跑到街上去了。阿绵笑得一街的太平都碎了。所有人给她让路,惊吓得牙也忘在嘴唇外。

阿绵不知去了哪里,三叔公苦找了她四十九天,也没找回半点消息。三叔公对着阿妈跌足道:当时把她母子俩一手卖了多好啊。

阿绵走失,约好的一个客人就拜托给扶桑。扶桑吞了一小撮大烟,咳嗽给息住了,脸多上些红白粉也还看得。

后半夜,楼院的人全给闹醒。那客人披着扶桑的缎袍,从房里跳出来,一手提着扶桑,另一只手拾一根血透的巾子。他叫喊要人去叫阿妈。

这不是要栽到我头上吗?死了我讲得清?痨成这样子!他叫一声人往高处拔一节,一个东西从袍襟的绣花滚边下漏出来,两边打着腿。赔我钱来,给她传染上了我还要上门来讨药钱!

扶桑给他拎着头发,浑身赤裸只戴个兜肚。她半睡半醒,不大清楚这人在闹的什么。

客人又叫:叫个白鬼警察来,白鬼正在到处查中国痨鬼!

大家劝他:找警察不必拎着扶桑。

客人说:物证哪!不然你们过一会儿把她除掉了往后院一埋,我没证据!

大家还劝他:又不是猫盖屎,她埋起来没那么省事。

他喊道:哪个到街上叫警察去?街口就有个白鬼警察亭子!

扶桑仍是瞌睡得云雾一团,若不是头发吊住她整个人,她早把自己卧舒服了。

人见她屋内地板上一摊一摊的血,烛光照上去,红漆似的闪亮。

客人叫得不歇,另一个客人刚上楼,抱着膀子听一会儿,走过来,将那只戴一排戒指的手往她头上一敲,她利利索索倒下。

那客人对扶桑重重看一眼,转向走廊里的男女说:睡觉。

清晨,叫大勇的客人走了,姑娘们都趴在窗子上看。他背上那根辫子出奇的粗,头发一直长到后脖颈。她们都记起那个人,曾经把不少人天日揍了出去。据说他腰上一排飞镖是用了去猎鸟猎兽猎鱼的,极少用去猎人。人不值当用这般武艺去猎。据说他在万不得已时才拔出它们。一旦拔出它们,白鬼警察也不再惹他,因为他掷的是明暗双镖;你见他右手的镖朝你眉心来了,忙躲,却正成他左手镖的靶心。但你永远不知他哪只手是明哪只手是暗。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他这身绝技,往往轮不上他出这绝技一切已被他揍出了结局。

只有扶桑没趴在窗子上看他走远。

扶桑在当天傍晚给两个人抬走了。两人穿黑衣黑裤,戴黑礼帽,走到楼梯昏处,根本就找不见他们。

两人轻手轻脚拐进走廊。有人开门,看看是他俩,忙把门关上,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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