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想,是时候了。她轻轻地起身,下床。黑影向后一闪,盯着这个人类幼崽,看她想干什么。她一步一步向它走去,把自己作为它的猎物那样,浑身都是放弃。在她离它只有两步时,它“刷”的一下弓起了背,四寸长的身躯形成一个完好的拱门。尾巴的毛全?起来。六岁半的穗子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敌意。这袖珍猛兽真的要猎获她似的咧开嘴。
穗子一动也不动。让它相信她做它猎物的甘愿。
它想,她再敢动一动,它就蹿起来给她两爪子,能把她撕成什么样就撕成什么样。但它身体的弦慢慢松了些,因为它看出来她是做好了打算给它撕的。
穗子看它脊梁的拱形塌了下去,尾巴也细了不少。然后它转开脸,向旁边的椅子一跃,又向桌子一跃,最后在大床的架子上站住了。这时它便和穗子的高度相差不多了。
穗子觉得它刚才的三级跳高不属于一只猫的动作,而属于鸟类,只是那对翅膀是不可视的。她想,拿曾见过的所有的猫和它相比,都只能算业余猫。她在碗柜里找到两块玉米面掺白面做成的馒头,然后把它揪成小块放在盘子里。她并不唤它来吃,只把盘子搁在地上,便上床睡去了。早晨起来,盘子干净得像洗过一样。
第二个月黑影偶尔会露露面了。太阳好的时候,它会在有太阳的窗台上打个盹。但只要穗子有进一步的亲和态度,它立刻会拱背收腹,两眼凶光,咧开嘴“呵”的一声。它不讨好谁,也不需要谁讨好它。
外公觉得黑影靠不住,只要野猫来勾引它,它一定会再次落草。虽然它才只有两个月的年龄,在窗台上看外面树枝上落的麻雀时,琥珀大眼里已充满噬血的欲望。它对外公辛辛苦苦从垃圾箱里翻捡出来的鱼杂碎越来越没胃口,时常只凑上去闻闻,然后鄙夷地用鼻子对那腥臭烘烘的玩意啐一下,便懒洋洋钻到床下去了。
外公说:“日你奶奶的,我还没有荤腥吃呢。”
黑影一般在饿得两眼发黑,连一个乒乓球都拨拉不动的时候才会去吃那污糟糟的鱼肚杂。因为黑影的活动范围主要在床下各个夹缝里,所以不久穗子就发现许多东西失而复得:外婆曾经织毛衣丢失的毛线团子,穗子三岁时拍过的两个花皮球,四岁时踢的一串彩色纽扣,五岁时玩的一个胶皮娃娃和玻璃弹珠,都被黑影一一从历史中发掘出来。黑影基本上停止吃外公为它烹饪的猫饲料是在三个月后;它开始自食其力捉老鼠吃。有次它竟猎获了一只不比它小多少的鼠王。
外公说:“好家伙,这下人家要过猫年了,等于宰了一口猪!”
这次出猎黑影不是毫无代价,大老鼠给了它一记垂死的反咬,黑影肩部挂了彩。
开始外公和穗子都以为那是老鼠的血。几天过后,黑影打盹时,两只绿头苍蝇在它身上起落,外公才发现那伤口。外公想难怪它这两天瞌睡多,原来是伤口感染的缘故。他抓住黑影四只爪子,让穗子往那伤口上涂碘酒。穗子心里发毛,因为那咬伤很深,原本没什么膘的黑影,骨头也白森森地露了出来。外公叫穗子把药往深处上,说老鼠的牙又尖又毒。而穗子手里的棉签刚碰到创面,黑影一个打挺,同时在紧抓它四肢的外公手上咬了一口。
外公一下子把它抛出去,疼得又老了十岁似的,人也缩了些块头。他对着黑影消失的大床下面吼着:“去死去,小野东西,亏得你只有这点大,不然你还不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