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许后 08(2)

长信宫词 作者:侯虹斌


班媞下意识地要摸摸自己发热的脸,忽然发现,过了一夜,她的手还被抓在刘骜的手里,他的十指,叉在她的十指中,你的依偎着我的,一个挨着一个,似乎十分缠绵。她不敢动了,不想惊醒刘骜。

这个人,怕是爱上我了吧?她被自己涌出来的这个念头吓坏了。可是,这个想法一旦滋生,就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吱吱吱地生长,摁都摁不下去了。

日子还是那样慢慢悠悠地流淌着,一点也不在乎当事人如麻的心事。班媞常把这段记忆拿出来温习,一遍一遍地熨平,检点哪个细节是被疏忽和遗漏的。她那天的投壶,姿势到底是不是难看?她笑了吗?可那时,她难堪得都快死去了,那朵笑容也像牛皮一样僵硬吧?那身衣服,她已经很少穿了,天气渐渐转暖,可她有时会在记忆里把它们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皱褶、每一个暗花都抚摸一遍。

班媞想起,第一次和刘骜一起度过的那一夜,竟然像个梦,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实际上,她那时也跟一截木头没有什么区别,对她而言,刘骜就是一个不认识的人。那种狼狈,她忘记还来不及呢。很久以后,班媞都不能接受自己已经破了身的事实。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刘骜那么依恋她,她想,她也是爱他的,刘骜就是她的男人。

许娙快要生产了,因为曾流产过,现在便不再出门,也不再让刘骜近身,专心保胎。不过,刘骜每隔数天都会去看望她。与此同时,刘骜每天晚上都固定由班媞侍寝了。有时下朝过后,他会轻车简从地来到扶荔宫。有时,他们会整夜整夜地说话。刘骜总是要搂着她,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会在偌大的床上搜寻她,然后,用身体缠绕着她,包裹着她。

早晨,班媞醒来了,看到自己正枕在刘骜的胸膛上,他还没有醒,半边睡榻都是她散漫的长发,乌黑油亮的,像水草一样爬满了整个枕头。水红色的绢被,已褪至腰间。班媞悄悄爬起两步,把脸贴着他的脸。刘骜微微地动了一动,她还不敢动,可是,他的眼睫毛已经在她的脸上扑闪扑闪了,像含在掌心的蝴蝶正在翕动着翅膀。班媞被撩得痒痒的,也低下头,用力地在他的脸上扇动着睫毛。

“呵!”刘骜忍不住先笑起来,“你欺负我!你仗着你的睫毛比我长,就欺负我!”

那时,都是一些漾满了水的青春,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三个月后,也就是建始二年七月,班少使被加封为婕妤,从扶荔宫改迁到了增成舍。

班媞升迁很快。婕妤位比列侯,仅次于皇后和昭仪。这种地位颇为重要,宫闱内,妃嫔有各自的品佚,后妃之间的膳食、车舆、仪仗、冠服、头饰、生育,以及丧葬诸方面均享有不同待遇,处处都分尊卑贵贱、等级高低。事实上,最宠爱的妃子常被封为婕妤,而非皇后,这几乎已是本朝皇帝的通例了。在后宫,班婕妤仅排在许皇后之下。她的父母班况一家,也因此致仕就第,从上河迁往富庶之地昌陵。此外,除原本贴身侍女李平和郭宝儿之外,班婕妤还可增配十六名宫女,仆人杂役另计。

后宫有八个区,增成舍在第三个区,比起扶荔宫的逼仄与窘迫,差别简直不可以道里计。增成舍右边是南北向的一条宽阔甬道,四面围墙,院落五进,院中种满玉兰及木芙渠,这点,也让班媞很满意。中长秋领着班媞去看正殿与偏厅,宝儿拉着李平,在新的宫殿里东摸摸、西看看,一边开心地旋转着,跳跃着。班媞笑着,没有制止她们。来到这个新鲜的地方,获得一个新鲜的身份入主这里,她也想叫,想跳,只是不敢而已。

待用赏钱打发了小黄门之后,增成舍终于安静下来了。班媞才留意到寢宫里有两道屏风。这里的趣味,似乎与其他嫔妃的寝宫里全是花鸟虫鱼的格局相去甚远。一道屏风,是在翠金色的杨缎上,细细密密绣着《九歌》的小篆;而另一边的屏风,则是在一种奇异的香木上,以螺钿镶嵌出《诗经?公刘》和《诗经?卷阿》等几首诗。这是班媞最爱的几首。显然,这是刘骜为她悉心订制的。班媞把脸贴在杨缎上,手指抠着那一个一个手绣的小字,有点昏眩了。

就在班媞被册封之后一个多月,许娙诞下了一位小公主。虽不是皇子,刘骜也高兴得不得了。数年前,当许娙还是太子妃的时候,怀孕了,也因为这个未来的小皇孙,保住了刘骜的太子位。许娙在挣扎了两天两夜之后,产下一男婴,可惜男婴随即便死去。许娙伤心得几欲绝食自尽,刘骜也整整一天水米未沾,陪在她身边。经历过这种痛苦,刘骜与许娙都非常宠爱未央宫的第一个婴孩。刘骜又重新回到椒房,每天陪着许娙,陪着这个小公主。

在小公主满月时,刘骜给许娙赐了两百斤黄金,衣料一百匹,外加珍珠十斛,这已经超过了定规。更过分的是,他还为此大赦天下。一时间,朝中又有人开始议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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