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骜去天禄阁看书,不由得想起来,在刚刚加封班媞为婕妤的时候,他也常常会和她一起到这里看书。天禄阁中那些书,那些字,那些人,到处都是与班媞在一起的回忆,密密麻麻。这么多年了,日子久了,恩情也渐渐薄了……然而,薄的不是他。刘骜说不出班媞在哪里欠了他,可是,她眼里心里分明躲藏着一些东西,是他所看不清的。刘骜已经察觉到他和班媞之间出现了问题,就像花瓶上的裂隙,在不动声色地扩大绵延。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裂缝在哪里,也无从去修补。
女人啊,真是麻烦。刘骜很苦恼,他怎么就招惹了两个差别这么大的人呢,一个太静,一个太吵;一个要求太多,一个要求太少。以前他总是嫌许娙想东想西,烦;但现在他发现,像班媞那样摆出一副无欲无求样子的女人,更讨厌,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刘骜转道去增成舍。他悄悄进来的时候,班媞正在看书。她发现刘骜来了,赶紧让座,两人闲闲地聊了一会。不知怎么,刘骜心里就是不舒服:他没有看到她的热情,她的举止太像一种仪式了。两人再次无话可说,都有点扫兴。刘骜就想不通了。她在看书的时候,她的睫毛扑棱棱地闪着,眼角眉梢都是暖洋洋的笑意,仿佛有一颗心在跳动着。那时的班媞,那么娴静那么美,可是怎么一到现实中,她就像一枚纸糊的月亮,毫无温度?
刘骜坐了坐,了无趣味,就想走。他已经起身了,盘着的袍子刚刚抖开,一直低着头的班媞忽然冒出来一句话:“陛下,为什么现在到了增成舍总是不开心?是臣妾做错了什么吗?”
刘骜冷笑了一声:“你是天下第一贤妃,第一才女,又焉能有错?”
班媞甚至想冲口而出,那你的脸色摆给谁看?她把一口气咽下去了,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臣妾无能,只知守我的本分。”
“当然,你是本分。谁敢说你不本分?既不打算为父兄谋利,也不与嫔妃们争闲气,对生活从来没有要求。甚至,朕来与不来,你都不着紧,也不在乎。我没说错吧。”
班媞心里紧了一下。他说对了,她真的不怎么在意。正因为他没有冤枉她,她忽然觉得难过起来。她曾经也很想好好待他,可是……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刘骜又说:“我知道皇后想要什么,也知道母后想要什么,就算再尖酸挑剔,我也能忍;可是,你到底心里想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就没搞清楚过。”
班媞停了半晌,方才说道:“陛下对我有何不满,臣妾可以改。只是自问,这么多年来,我对你提过要求吗?卷入过纷争和流言蜚语吗?是侍候王太后不尽心,还是对许皇后和众姐妹不周?为何……”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这些年来,我说什么,你听进去过吗?你的心一直在哪里飘荡吧?我总以为,你贤德有教养,和你在一起会幸福。可我那么努力去哄你开心,你就是心不在焉。没有想到,你的心是寒冰做的,怎么也焐不暖。和你这种人在一起,真是太累了。”
班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钉在地上,不知是动好还是不动好。
而刘骜说完,一直憋着的一口气也泄了。空气都是僵硬的,他在这里没办法再待下去了。
“陛下……”班媞忽然叫了一声。
刘骜站住了。班媞还想解释些什么吗?他转过身来,没想到班媞快步走过来,一把抱住了他,整个人都埋在他的胸膛里。
他吓了一跳。班媞抬起头,望着他,说:“是我不好,不会侍候陛下。臣妾自知罪责难谢……”说着说着,她又不说话了,黏着刘骜,两只手臂把他箍得紧紧的,弄得刘骜动弹不得,好不自在。
原来每个女人都会这一手,连班媞也不例外。眼看着她泪花盈盈,这么急切想证明什么呢?要取悦我,还是要求得我的谅解?说实在的,刘骜仍然对班媞的冷淡心存芥蒂,他害怕她连拥抱也是虚与委蛇的,她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可是,到底是抵挡不住她胸脯的柔软和身躯的温暖,刘骜也抱着她,没有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