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多亏了王玉德人品好,“拜识”多,十几个“拜识”都是卫儿的干大。村革委会与党支部掌权的几个干大干哥,坐到一搭里合计,王玉德就这一个小子,要照护哩,怎么个照护,让教书。在生产队里,教书是头等美差,活苦轻,工分加补助,有条件学习。若还不信,你看与大队主任或书记沾亲带故者,只要稍识几个爬爬字,哪个没安排在这个岗位上。有人担心,卫儿是造反派头头,怕不宜重用,大队书记刘俊宽和主任郭清俊不怕,不吃皇粮,老镢把谁还能夺得去,几句话,形成一道决议,打发一个人记上工分到城关公社汇报。书记是许世斌,和卫儿一起闹“文化大革命”的,他准保批。果不其然,红印执票拿回来了。王卫国没耕几天地,就当上几个大队联办的马家店小学的民办教师。其间,当别的造反派头头正在接受旷日持久的审查时,王卫国又以同样的优势,顺利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无预备期)。
村里掌权的重用王卫国,县上办事的也给他谋出路,明明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对象,县上通过公社却调这个“老贪农”参加进驻百货公司的贫下中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一宣传将近一年,熟人揶揄他是“贪宣队员”。
“文化大革命”运动中,王卫国来往于县里上层人物之间,有缘结识了延川几位众所公认的“智多星”,他们很会审时度势,能言善辩,立足于王卫国眼下的处境,民办教师和贫宣队员,都非长久之计。他读的书多,笔杆子利索,文有新意,搞写作,只要肯下功夫,或可有成,舍此别无它途。还有行家补充,文学作品不受地域限制,当地不发外地发,真名不行用笔名,就更鼓励起王卫国搞文艺创作的信心。他以缨依红、路遥等笔名,先在县文化馆的油印刊物《革命文化》上发表了《塞上柳》、《车过南京桥》短诗,两炮打响,小伙子便一发而不可收地向文坛进军,读、写、改,近乎废寝忘食。
在路遥的创作生涯中,曹谷溪是个不能不提及的人物。曹谷溪一九六五年即出席过全国青年业余作者代表大会,在陕北小有名气。他热衷于文学事业,不遗余力地提携后起之秀。按说,他与路遥“文革”期间分属两大派,所谓势不两立,但是他以文学事业为重,赏识路遥的才气,便倾心扶持。为帮路遥成长,他动过脑筋,想过办法,也受过气,凭那三寸不烂之舌,活动通政工组长,说服城关公社领导,将路遥抽到县革委会通讯组,名为培养通讯骨干,实际是给路遥创造条件。报上差费,让他拿上介绍信,四出采访,扩大视野。当时全县出名的农业学大寨先进典型——新胜古、槐树坪、四新树,都留下路遥的足迹,模范人物陈静亭,他也访问过。这一段的诗歌、小说创作,因受生活阅历所限,多是这方面的题材。
路遥遇事敏感,长于推理。在县委通讯组抽他与北京知青陶正编辑诗歌油印本时,林彪事件突发,两位青年急着想问个大概,谷溪同志不敢明告,故意将集子里一首诗中“平型关前逞英豪”修改为“青纱帐里逞英豪”,他与陶正据此判断,并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林副统帅出事了!此后,林彪事件的真相传开,死党之一的王维国,与王卫国音同,路遥便不再使用其真名了,一连干了两期(别的青年只准一期),实在没办法留人了,谷溪又与县文教局管文化的干部疏通关系,让路遥以代理教师的身份,进县文艺宣传队搞编创。其间,路遥的文学才华充分地显露出来,县内一些有识之士开始议论:这小子出手不凡,将来还就看他创一番世事哩!
1972年5月,为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三十周年,延川县革命委员会政工组编的诗集《山花》出版,四十一首诗作中,路遥及与谷溪合作的就选了七首,它们是《灯》(合作)、《进了刘家峡》、《电焊工》、《老汉走着就想跑》、《山村女教师》(鲁元笔名)、《当年“八路”延安来》(合作)以及《塞上柳》。同期陕西省工农兵艺术馆编的《山丹丹花开》,亦选入路遥的三首诗作,即《车过南京桥》、《当年的“小八路”回延安》(与谷溪合作)以及《塞上柳》。《延安山花》再版时,又增补了路遥的《老汉一辈子爱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