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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歌:困难的日子纪事——上大学前的路遥(3)

路遥十五年祭 作者:李建军


音乐课则别开一番生面,他不仅能和同学平起平坐,还略占优势,嗓门高,胆子大,加上他的一个小发现,用吹口哨的方式学曲子,掌握音调快,别的学生还没全会时,他已捷足先登能唱下来了,每每赢得老师的另眼看待,所以唱歌特别卖力气,直能把脸涨得通红。班上或学校举办文艺晚会,也是他出头露面的机会,扮演个匪兵或地主狗腿子,还挺像回事,主角轮不上他。

初中时,出了一个笑话,王卫国在填写登记表时,不知是笔下之误,还是形近字混淆,把家庭出身“贫农”写成“贪农”,信息传开,不胫自走,他获得了“老贪农”的绰号,全校尽人皆知。两三年后,他因祸得福,沾了“老贪农”的光。

诚如《在困难的日子里》写的那样,王卫国在完小和初中阶段,备尝艰辛,家里粮食不够吃,公家每月救济二十斤玉米,大妈一粒不剩地安排给他交上灶粮,大爹拖着病体还得参加大呼隆劳动,缺工是万万不敢的,要罚口粮,吞糠咽菜也得让他吃上,唯独苦了大妈,只得提上筐子,拄着打狗棍,沿门乞讨。她是个要脸面的女人,附近熟人多,撕不开面皮,便和一位姓梁的妇女结伴,鸡不叫起身,急行五十里,赶往延长县,那里人生,谁打发上点,就吃,不打发也没关系,人家又没欠自己什么,更有些家户,不打发,还让孩子笑骂:寻吃的,讨吃的,老爷屙下你吃去。甚至授意狗追赶。要饭吃的,有的是时间,就吃饭时得抓紧点,争取多跑几家。饭前饭后,去也白搭,遇有好心人,给掰点蒸馍,大妈就像摆地摊似的,晾干,装入布袋,快满时便往回运动。远离当地讨饭,既不给卫儿丢人现眼,还能给他带回干粮。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使王卫国一举成名,出于对毛主席的无限崇拜,他满怀激情地投入了那场史无前例的造反斗争,上大会,念批判稿,博得阵阵掌声;登高墙,贴大字报,引来簇簇观众;挥拳头,高呼口号,“九种人”闻风丧胆,他以“王天笑”的笔名,着意写过一些引起轰动的大字报和大批判文章,同学们自愧弗如,熬成本班红卫兵组织“井岗山”的山大王,延川中学师生分化成两大派,他又以出众的组织能力一跃而为本派的首领,全县革命群众分裂为两大阵营,他又扶摇直上,被推举为本阵营的领袖,晋升为“军长”。

按照党中央的部署,中国人民解放军强行命令两派无条件地实行革命的大联合时,王卫国担任本派的谈判代表,两家自称“造反”的和对立面“保皇”的,跌了个平跤,军队硬砍,一家一半,副主任、常委、委员,完全对等。1968年9月15日,三结合的临时权力机构延川县革命委员会宣告成立时,王卫国被协商成副主任,坐在城内井滩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俯视高举领袖像和标语牌的芸芸众生,听着震耳欲聋的山呼万岁声,他踌躇满志,颇有点春风得意,革命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有人曾作过比较,说县革委会副主任,相当于副县长,此话只对了一半。对于军队代表和革干代表副主任来说,都是党的核心领导小组成员,有职有权,由于没有县委,其实还兼有副书记的功能,略优于副县长。而像王卫国那种群众代表副主任,纯粹是聋子的耳朵——样子货,上任之日即为受紧之时,办不完的各种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如何策划大规模武斗还没交待彻底,怎样迫害革命领导干部的审查又已开始,三天爬一次向党交心的台子,五天交一份斗私批修的检查,弄得他无所措手足,到头来,还是被传唤到革委会二层十八号窑洞,被县革委会主任马志亭口头宣布停职。三言两语,王卫国就由县革委副主任变为一介平民,上得容易下得快,仕途被画上终止符号。

怅然有失的王卫国,回到了养育他的郭家沟,迫于生计,他吆起牛,耕开了地,穿上一件亮红亮红的线衣,扶着步犁,单调地来回于对面山上。而大妈呢,站在硷畔上,看着卫儿给队里耕地,简直是一种享受,县革委会副主任算个屁,没沾一个钱的光,受了一路气,尔格总算擞利索了,受苦种地,不也一样活人过光景。这公家也够不讲理,”文化大革命“是上头有人让闹的,上头不放话,老百姓敢造当官的反?一看闹得不对了,反过来又拾掇造反的,以后谁还敢响应上头的号召?气话归气话,怨只怨王家的老陵里没有当官的风水,卫儿这辈子的死苦是受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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