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床往哪儿支?”
“能留个够支床的位置就行了。”
当我们把他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搬出去,他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整天躺着,没有一点力气。
那几天也特别热,我看见他一整天躺在闷热的房里,有些不好受地对他说:“王老师,你挣扎着到外边转一转,老躺在床上,把人难受死了。”
“唉,没办法。”他有气无力地说,“浑身没有一点劲。”
“不行就赶紧到医院看一下。”
“唉,看也不顶事。”他说,“过两天会好的。”
“这么热的天,你闷在房里,热得也不行。”
“唉,我一点也不觉得热。好几个夏天,我没感到热,我身上一点火气也没有了。”
我也感到他有些怪,这几天凡是我见到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感到这天气闷热得难受,而唯有他感受不到这样的闷热。
那几天,他一直闹痢疾,很严重。
中午时分,我吃过饭,再次上去看他。
他依然躺在那个塞满东西的房间里的一个床上,一个人静静地躺着,见我进来,便对我说:“世晔,快给我想办法,这房子里的厕所没有水,不能用。”
“厕所里的水是不是关死了?”我问。
“不知道。”他说,“可能是什么地方关死了。”
于是,我走进那间厕所,把所有管道上的机关拧了个遍,但是,仍然没有水。
我走出厕所,对他说:“我也没办法,我叫一下民工,说不定他们有办法。”
“那你快叫海龙,他对这些小毛病很有两下。”
我立即下楼找来了海龙,告诉他厕所里不知哪个开关关死了,没水无法使用。
海龙拿着板手在厕所里看了一下,便来到厨房,拧了一个螺丝,厕所里的水就哗啦啦地流了起来。
“哎呀,真有鬼了,厕所里要水,厨房里寻。”我笑着对海龙说。
此时,路遥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高兴地问“有水了?”
“有了。”我说。
他说:“ 这下好了。不然,日他妈的,把我整扎了,晚上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攥着钥匙,这个房子里忽沓沓跑过去,把那个房间的门开了锁,赶紧跑到厕所。这一系列的动作,不能有一点疏忽,一有疏忽,就会闹哭笑不得的笑话。”
我被他说得捧腹大笑。
他也一阵哈哈大笑。
“你好像是给我编故事哩。”我从他躺的床上坐起来,揩着笑出来的眼泪对他说。
“嘿,那还用编,这可是亲身体验的事。”他说,“我还有那份心思编故事。”
天黑了,外面没风。
西安仍然处于高温之中。
那几天,我和远村忙于招呼工人们做活,端茶递水,搬东西忙乎,至于他的生活从无顾及。
不知是他饿了还是一天躺在床上累得不行了,在天空降下夜幕的时候,他拖着副病沓沓的身子疲惫不堪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就提着一串钥匙对我说:“我去政协朋友家吃顿稀饭,你看工人们干完活后,就把门锁上。”
我接住那串钥匙说:“那你快去活动一下对身体有好处。”
他慢腾腾地扶着楼梯的木栏杆下了三楼,直朝作协大门外走去。
已经是晚上10点多钟了,他还没有回来。
工人们都走了,仅剩我。
我在他装有空调的房间坐着等他。但是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他回来。
于是,我便蹿下楼梯,步入灯火辉煌的夜市,逍遥散热。
然而,当我返回作协大院时,有人告诉我说:“你跑哪儿去了,路遥到处找你。”
他没有钥匙进不了门,在作协前后院急着找我。
他去的地方我知道,因为他很少去别的什么地方。
也许,他正在作协后院的水泥地板上来回踱步。
也许,他正在《延河》杂志的院子里,躺在那个破烂的椅子上疲惫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