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荫忍不住便笑了,在马上狠狠踹了他一脚:“正经事记不住,就把这些记得清清楚楚。上次躲到他家去,结果害得他家画室都被老太太派人砸得乱七八糟,我还有脸再去?快想个地方远点的,让我多躲几日再回来。”心念一转,突然有了主意,笑道,“我想到个好地方,也不用担惊受怕地躲着,又能舒舒服服的。你在家老老实实呆着,要帮着大管家照看生意,别光知道玩。”
进宝大失所望:“少爷这次不带我去?”
祖荫扬鞭笑道:“我想清清静静躲几天,可不能带你这皮猴子去。”一鞭下去,这马撒开蹄子快跑,竟就此走了。
出了城门,视野骤然开阔,二月的原野,好像一幅泛青画儿。一条青泥路夹在原野上,直直往西去。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透雨,路上还有些未干的积水,坑坑洼洼。祖荫只带着马往干的地方去,速度不知不觉就慢了,抬头看前方道路漫长,眉头轻皱,勒住马自言自语地道:“这样走法,何时才能到陈家湾?”
肚里火烧火燎地饿上来,他将马肚子一夹,笑道:“现在肚子饿,也顾不上你了,等到了湾里再好好给你洗刷吧。”马蹄嗒嗒急响,不再躲避水洼,直踩得一路泥水四溅。
祖荫将马骑得很快,眼看前面就是陈家湾了。一湾春水色如碧玉,清亮亮地一分为二,一股继续往东流去,另一股与村里的水渠相汇。他久未来过,立在岔路口踌躇,见湾边有个浅红衫的女子正在浣衣,便将缰绳一带,放缓速度朝她走去。
她正抬手擦拭汗水,指尖水滴泠泠落下,激起圈圈涟漪,一湾嫩绿春水在她身前纷然碎裂,整个人亦似落在天光水影里,盈盈欲流。许是听到身侧马蹄嗒嗒,她缓缓侧脸朝他看来,一双凤目如山间清泉般明亮。
他只觉心里一动,含笑道:“姑娘,请问……去陈诚家的路怎么走?”
她啊了一声,微笑道:“你要找陈管家吗?”指指渠边的道路道,“他家就在水渠边上,你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前,见到门口有小石桥的就是了。”说完脸微微一红,继续俯身洗衣。
他连声道谢,便将马带到她指的小路上,走了大约二里远,远远看见一个小孩坐在渠边号啕大哭。那孩子小小身躯蜷成一团,哭得声音都哑了,着实伤心万分。
他心下怜惜,忙将缰绳一勒,到了近前下马,走到那孩子身边蹲下,温言问道:“小弟弟,你在这里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那小孩抬起头来,两只眼珠子黑亮黑亮,眨一眨眼睫毛便似蝴蝶翅膀般扑闪,十分可怜,抽抽噎噎地说:“我的斗笠掉到渠边,我不敢下去拿。回家我娘见我丢了斗笠,一定会打我的。”说完又大哭起来。
祖荫低头一看,果然斗笠落在渠边的斜坡上,小半个都没在水里了,随着水波轻轻摇动。他不知怎的,心下只觉得义不容辞,笑着道:“你替我牵着马,我下去帮你拿回来。”
这水渠斜坡的坡度虽缓,到下面却滑溜溜地很不好走,他小心翼翼撑着斜坡,半蹲着慢慢往下,好容易够着那斗笠,便将身稳住,一手将斗笠掀起,笑着扭头道:“你看,这不就拿到了?”
谁知岸上竟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匹马孤零零地站着,低头去啃路边的小草。他立起身来一看,见那小孩顺着渠一道烟似的跑远了,正拧眉诧异,却听耳边嗡嗡直响,竟是一群马蜂铺天盖地飞了过来!
他心下知道不好,丢下斗笠转身便往岸上爬,可哪里能快得过有翅膀的东西?脸上、耳边火辣辣地已经着了十几下,有两下正巧刺在眼睛周围,立时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岸上的马亦长嘶一声,嗒嗒地跑远。
雪樱在湾边洗了半晌衣裳,觉得脖子酸痛,抬头看天上太阳,已经快移到西边山头,便捶捶肩膀站起身,却见一个斗笠浮在水面上,慢慢从渠里漂来。乡下人家,一针一线都是珍惜的,丢了斗笠还不知道要怎样心疼呢。她伸手够着那斗笠,湿淋淋地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