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纸渐渐暗淡,四下里一丝一丝地冷上来,两人抱来被褥在地上铺好,又在被窝里说了半天闲话。柳柳漫无心事,说着话便渐渐睡着了。
雪樱只将外袄脱了,和衣卧着不敢睡沉,梦里也凝神听着床上的动静。半夜恍惚醒来,窗棂外似乎有风沉沉刮过,树叶微响,明明隔着窗户,那风却像是刮在身上,浑身都不自禁地抖。她撑起身一看,只见推窗半掀半开,一点雪青的月光透在窗户纸上,阴影落在地上如蝴蝶的翼。
虽已春末,夜风犹凉,往里丝丝缕缕渗着寒气。柳柳裹着被子睡得正香,也不知道梦见什么,唇边犹带笑意。她叹了口气,起身披上外袄,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将推窗关紧,又把小插销插上,正要回地上再睡去,却听床上有动静。
她一动也不敢动,就在原地静静站住。过了许久猛然醒过神,悄悄地走到床边,颤抖着手划了一根火柴,借着一点荧荧的光,只见他额上密密地都是汗水,正烦躁不安地翻身。
她心里一惊,被蜂蜇重了容易体热――恐怕他也是发起热了,不及多想,伸手一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如火。忙去将豆油灯点燃,又倒了一杯茶端过来,斜着身子在床边坐下,轻声道:“少爷,喝口水吧。”
许是灯光刺眼,他翻了个身向里而卧。她咬着唇想了半天,慢慢伸出手去,将他身子一寸一寸地扳过来,将茶送到他唇边。
他也似有知觉,张口将水慢慢喝完了。她心下大喜,忙又去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微笑道:“这水是温的,多喝几杯就不难受了。”正要伸手去揽他肩膀,却呆在当地,双颊飞红。
他许是略有了些力气,虽然眼睛肿得睁不开,却已欠起半身,正伸手解衣服的第一个扣子,左撕右拽,盘扣却纹丝不动。
她又羞又窘,端着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垂下眼睛不敢看,半晌叹了口气,扭身坐在床边,替他将扣子解开。云白色的衣领一敞开,他神情蓦然轻松,嘴角动了动,含笑道:“柳柳,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变得这般体贴人了?”
她无声地一笑,站起身低头道:“少爷渴了吗?我拿水给你喝。”
豆油灯莹黄的光圈在暗夜里极刺眼,虽然知道他此时看不见,她也把头发拢了拢,才将茶盏端过来,半欠着身子送到他唇边。他微一迟疑,抬头将一盅水就着她的手喝下去,默了一晌,突然摇头皱眉道:“你不是柳柳。你到底是谁?”
她垂眼掠过他半开的衣领,不自觉略略注目,只觉脸颊烫得如开水浇过一般,扭头咬唇微笑道:“我是宅里的丫头。”
他只觉头疼欲裂,闭目摇头道:“陈家历来有规矩,不许乡下宅子请丫头。你不肯说就罢了,明日我再问别人。”含笑复翻身倒下,哼了一声道,“顺便让陈管家查一查,谁家的小孩那么胆大,居然敢捉弄我。”
她心里一紧,忙轻声道:“少爷……下午水渠边的小孩是我弟弟。他人还小,一时贪玩,请您别跟他计较。”
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只静静地不再出声。她俯身将被角掖好,默默叹口气,吹灭油灯回被窝睡下,心里仍然不踏实,却到底劳累一天,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雄鸡远远地叫了,一声既起,只消一会儿工夫,村落四下里的公鸡便此起彼伏地打鸣。陈诚婶照例是鸡一叫就醒的,忙到祖荫这儿察看,见他脸上余毒已褪,睡得很沉,略放下心。转身走到地铺边,轻轻把雪樱推醒,见她睁开眼睛,轻声笑道:“好樱儿,村里的有福家今天娶媳妇,婶子和柳柳她爹都要过去照应。家里实在是没人了,我也指望不上柳柳,就把少爷托付给你,你多费心看着点。等过了今日,你就好好歇几天,也不用来替柳柳绣嫁衣了。”
雪樱听到她说“也指望不上柳柳”时,微笑不语,坐起身来将大袄披上,才慢慢地说:“婶子放心去吧,这里万事有我。”
她起身收拾好被褥,转目看向床帏间,只觉心跳如鼓。他正翻身向里睡着,大半个后背都露在被子外面。那衣裳原来是雪地白的,不似昨晚灯下的云白色。怔了半晌,雪樱悄悄走到床边,替他将被角扯好,这才返身推柳柳道:“我去绣房做嫁衣裳了,你醒了就过来吧。”叹了口气,微笑着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