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荫含笑慢慢点头道:“我先前听爹也说过这事。所以此次分外留心。”将当日在陈家湾被马蜂蜇一段往事粗粗一讲,末了说,“我受了雪樱的恩情,已经灵验一半,又找陈诚婶打听,果然她命相属水。”众人早已悚然惊动,他的声音醇厚平静,“既然如此,她虽然已许过亲事,但只要是陈家命中注定的恩人,那又有什么要紧?但事出仓促,更不能逼人退婚,我迫不得已,只得将她藏在车中带回来。”
他冷眼看玉钿脸上神色,她正巧也转目看他,视线交会间仿佛若无其事,眼底却分明有冷冷的光芒闪烁,稍纵即逝。
他微微一笑,索性提衣跪下,郑重其事地说:“雪樱既是陈家命中恩人,自然不可以妻妾之礼等闲待之。什么名分俗事,统统不必再提。”见老太太缓缓点头,趁势接着道,“雪樱命相属阴水。放生桥边的那处院子,后面便是漕河,烟波渺弥,日月斜照,让她住在那里,正好取阳水相助之意;况且离咱们家的宅子远,离得越远,就好比刀势越弱。”嘴角浅浅一勾,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毅,“若是本家的人前去,多少要带财帛打扰,就不灵验了。所以求母亲答应,免了雪樱平日的晨昏定省,让她一人清清静静地住,只怕能速速奏效。”说毕目不转睛地看向玉钿,颇有警示之意。
玉钿也只得随着跪下道:“老太太,少爷如此苦心安排,我今日确实行事莽撞,日后定然约束下人,不得前去打扰。”
积年心事一解,老太太只觉眼睛发酸,立刻点头道:“雪樱不许搬回来,大家也都只准当作没这回事,谁也不准混说去。若真灵验,能生个一男半女的,我也能合着眼睛去见祖荫他爹了。”亲自站起身,拉着雪樱的手,眉开眼笑,“好孩子,平日你不用过来。若是缺什么吃的用的,悄悄地叫丫环来告诉一声。我天天让拢翠念佛,保佑你早日替陈家消了灾祸。”
祖荫嘴角浮起一抹深深的笑意,侧目扫了玉钿一眼道:“少奶奶方才有那般心胸,我也是极欢喜的。既然雪樱不能搬回来,少奶奶也照看不到,不如以后每日跟着老太太念佛祈福罢。”
玉钿默然半晌,终究从容一笑:“我定然日日烧香拜佛,祈求陈家香火得继,少爷请放心。”
虽然节气已将近谷雨,白昼却并不甚长。吃过晚饭略待一刻,便是暮色青森,半轮明月渐渐升到半空,素辉倾洒,花木的影子映在青砖地上,如水底藻荇纵横。远远的有人吹横笛,笛声悠悠,直吹得人思心徘徊。荔红在檐下立了半晌,悄悄的不见人来,终究叹了一口气,默默回转厢房。
因着房子已空了半月,关门闭户,通风不畅,特地将窗户全部掀起。夜风犹有凉意,呼呼地穿窗而入,纱帐微动,帐上绣的花鸟鱼虫亦如得了生命般的鲜活。玉钿抱膝坐在帐里,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见荔红进来,抬眼问道:“你听那笛子吹的是什么?”
并不待荔红回答,她又垂目看着床上铺的纹金缎被面,默默伸手去摸那缎上织的两只鹦鹉。缎面微凉,如春水柔软,她突然万分失意,叹口气道:“咱们回家商议了半月,结果竟被他三言两语就全盘否定,倒不如当初不去招惹,任那乡下丫头自生自灭的好。”
荔红劝道:“今日确实……出人意外,谁知道少爷怎么恰恰在那时赶回来了?小姐,您可不能灰心,她也不过眼下讨少爷的欢心。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是什么光景?”
玉钿半晌无语,起身穿了红绣鞋,走到妆台前,将蜡烛点亮了。烛光荡漾,铜镜里的人亦是面目模糊。挽起袖口,欲把镯子褪下,手腕上却空荡荡的,才想起那翡翠镯子已经送人了,她扶着镜子冷笑道:“你懂什么?就算少爷今日不回,还有明日。只要他回来,就总有理由将那丫头挪出府去。”
荔红正将窗户一扇扇放下来,转身笑道:“那也不要紧。咱们前两天把小榕送到大掌柜家时,早就嘱咐过了,那乡下丫头的一言一行,要时时向您禀告。再者娘家太太也天天打发人去瞧着。我就不信,还能抓不出她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