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小径两侧密密种的都是石榴,临近端午,时令初夏,树上已结了不少骨朵儿。间或有早开的一半朵,那红便似胭脂点的一般,藏在碧油油的叶子里,艳得触目惊心。玉钿一踏进放生桥的院子,触目便是如斯美景,赞叹不已,走到花阴里伸手掐下一朵,拢到面前闻了闻,笑向荔红道:“这花儿看着红彤彤的,倒没什么香味。”影儿端着蚕沙从后屋里出来,正好听见这句,笑道:“石榴花多子多福,才特意叫花儿匠多种了几棵。”
玉钿“哦”了一声,缓缓一捻,手里的花骨朵儿便被揉碎了,嫩黄的花蕊从指间纷纷落下,碎绡般的血红花瓣却扑到衣襟上,像溅上了胭脂汁子。她扶着荔红一边往里走,一边微笑道:“雪樱姑娘不在吗?”
祖荫不在青浦时,雪樱便天天往张家去认字学画。影儿从未见过她,以为她只是寻常串门的,点头笑道:“您来得不巧,她刚去张家画画了,天黑时才回来呢。您若有事,晚些再来吧。”
玉钿停住脚步,眉心微蹙,缓缓问道:“哪个张家?是画洋鬼子像的张家吗?”
影儿扑哧笑出声来,摇头道:“那不是洋鬼子像,是西洋画。雪樱也正跟着张先生学呢,刚刚出门。太太若是有什么事,不如留个口信吧。”
玉钿长长地“哦”了一声,微笑着道:“瞧瞧,雪樱姑娘可真是大忙人呢。”
荔红眼睛尖,从第一间侧厢的门缝间望进去,瞧见半个破花瓶和一个桃子放在桌上,底下衬着白布,忙指着告诉玉钿道:“少奶奶,你瞧那花瓶搁得真古怪。”劈手便将门一把推开。影儿正要阻止,玉钿已迈进去四下张看,扭头惊讶道:“这屋子是做什么用的?怎么乱七八糟的?”
影儿倒不好意思再叫她们出来,只得放下蚕沙,跟进来赔笑道:“这是西洋画室。你们光眼睛看就对了,可别动手摸。”
荔红冷下脸道:“你是瞎子吗?连我们都不认识。还好大的口气,敢指手画脚的。”
玉钿脸色一沉,斜了她一眼道:“荔红,一处有一处的规矩,你只管听着。”又微笑着对影儿道,“成天只听说西洋画好,今儿头一次见,你带着我们好好瞧瞧,也长长见识。”
影儿第一次听外人说西洋画好,高兴得脸都红了。她原本是张树之家里的丫环,耳濡目染,带着她们参观画室,讲解得头头是道。玉钿一边听一边点头,温言温语地询问。
窗户边上的画架用白布蒙着,旁边搁着画笔和调色板,她见板上的油彩十分新鲜,便指着笑道:“雪樱姑娘天天画的就是这个么?”
影儿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清流姐有时候挺忙的,雪樱就在家里自己练习,这阵子画的就是它。”
玉钿微微一笑,朝荔红使个眼色,又向影儿微笑道:“你是从哪里来的?真是个口齿伶俐的好丫头。”
影儿脸微微一红,笑嘻嘻地看着地面,揉着衣角道:“我是张家的丫头影儿,清流姐让我来给雪樱做个伴儿。”话刚说完,便见画上蒙的白布从眼前掠过,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忙俯身去拾,一边皱眉道:“刚说过不许动手……”指尖刚碰到白布,便听荔红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玉钿也蹬蹬倒退两步,似不相信眼前所见,目瞪口呆。
影儿站起身来瞧了瞧画,奇道:“你们都是怎么了?没见过人体画吗?”她突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们第一次见西洋画,怪不得这么……”
荔红腾地红了脸,扭头侧脸道:“快把那布蒙上,羞人死了!怪不得不敢给人看,真不要脸。”语气十分愤慨,拉着玉钿便往外走,“怪不得老太太上次让人连张家的画室都砸了。砸得真好,画的都是什么呀?伤风败俗。回去我们便告诉老太太,看她怎么说。”
影儿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惊叫道:“原来你是……陈家的少奶奶?”
玉钿亦震惊过度,脸色苍白,痴痴地随着荔红往外走。听到陈家少奶奶这几个字才醒过神,挣脱了她的手原地站住,转脸斥道:“瞧个西洋画就翻了天了?瞧你这点出息。”朝影儿微笑道,“我这丫头没见过世面,惹你笑话。我还没看仔细呢,你再细细给我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