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荫正将卷起的袖子慢慢地挽下来,听她说毕微微一怔,皱眉道:“雪樱跟柳柳一起在陈家湾长大,情同姐妹,自然要去。”他叹口气道,“少奶奶到底想问什么,不如直说吧。”
玉钿脸色微红,缓缓拧过脸去,微笑道:“少爷上次当着母亲的面说了一番话,虽然陈家上下皆知雪樱姑娘是家门恩人,外人并不知情。”伸手去摸茶杯,却摸了个空,缩回手停了半刻才继续道,“论起来,到底当时行事也忙乱了些,什么聘礼婚礼都省了,不像样子。若五月初八雪樱去刘家,旁人问起她的身份,该如何圆说才好?”
祖荫不以为意,嗤笑一声道:“旁人谁会问起?”
玉钿正色道:“少爷这话就不对了。天道悠悠,纲理伦常是人世大信。就算旁人不问,自己也要行得端,走得正。”
祖荫脸色一沉,冷笑道:“照少奶奶的意思,是指责我行不端走不正了?”
玉钿微微一笑,不温不火地道:“雪樱姑娘是陈家恩人,谁敢指责少爷?我也只不过提醒少爷一句,陈家到底是青浦大户,莫要在旁人口中落了话柄,失了体面。”
他牢牢地看定她,良久良久慢慢地说:“少奶奶句句金玉良言,我都记住了。”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少奶奶若没别的事,就请先回吧。”竟是下了逐客令。
玉钿又羞又怒,眼圈都红了,仰头冷笑道:“若是去呢,到底给我个准信儿,让我把那日要穿的衣服预备好送来。妻妾有别,不能当着众人面乱了规矩。”定定地看着他,不依不饶。
两人往日在人前相对,总是平静和悦,相敬如宾,此时气氛却隐隐剑拔弩张。祖荫目光中似有幽火闪烁,转目望着院中花径沉吟不语。石榴树的花和叶上存的雨经微风一吹,聚成水珠盈盈坠落,仿佛叶梢的绿意也随着淌了下来。
雪樱斟了茶出来,见玉钿脸色青白,眼中隐约含泪,心下大是不忍,微笑道:“柳柳跟我从小玩到大,早就看得不爱看了,何必定赶着婚礼过去?我还要画画呢,就不去了。这雨下得真冷,少奶奶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玉钿似松了一口气,隐约有感激之色。她方才不小心踩到水洼里,鞋湿得精透,坐在堂屋里这一会儿功夫,脚下的砖地已湮湿了小小一圈。手里握了滚烫的茶盏,略觉温暖,抿了一口碧绿的热茶才缓过神来,微笑道:“雪樱姑娘真是个聪明人。平日又养蚕又画画儿,可忙得过来?我前日瞧你画的西洋画儿,只觉得是个好,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呢。”
雪樱低头笑道:“在家里做惯了,乍然丢下觉得不习惯,只养了几匾,倒也没什么忙的。画画才学了三个月,刚开个头,离好还差得远呢。”祖荫眼神一闪,截过她的话道:“婚期定在初八,只怕新娘子卯时就到。咱们去早去晚都不好,估摸着卯时过半就差不多了,略歇一歇,正好赶上早酒。”
玉钿款款站起一福,恭恭敬敬地道:“那我早些预备。请少爷寅时三刻来接,莫要晚了。”
祖荫点头应允,唤来影儿送她们出门,见几人身影出了大门,才缓缓道:“樱儿,记得以后不可让别人随便进你的画室。”他神色凝重,竟是十分郑重其事。雪樱微一点头,怅然笑道:“柳柳的嫁衣裳还是我做了大半呢,也不知道后来谁替她绣完了。”
他听她语气虽然竭力若无其事,却终究有一抹淡淡的憾意,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叹口气道:“瞧这雨下得没完没了,我赶紧多揩些叶子吧。”
外面的雨渐渐大了,淅沥之声打在瓦片上,只觉得萧索荒凉。庭院中水洼里溅起无数晶泡,水气逼人。他低笑一声,挽起袖子道:“等柳柳初八嫁过来,再回了三朝,就请她过来跟你好好叙话。”
初八这日却是天公作美,浸渍了好几日的阴雨竟然停了。刘宅焕然一新,四处以红绸妆点,只觉乌檐白墙中一片清明的喜气。新娘的轿子果然卯时初就到了,门前下轿处撒过了辟邪五谷,夹着炸开的百子炮仗,嫣红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