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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历历可画旧故尘(1)

颜如莲花开落 作者:郁郁乎文


初八放晴一日,第二天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院中遍地植着深紫蓝的水绣球花,被雨一淋,花球无精打采地伏了满地,更觉得萧索阴郁。荔红送了大夫回屋,见玉钿合着眼似睡着了,便小心翼翼地将床前纱帐放下,不防黄铜帐钩子咣啷摇动,在簌簌雨声里似碎金断玉般刺耳。她心里暗叫不好,无可奈何地朝床上看去,果然玉钿轻哼一声,慢慢睁开眼睛,缓声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荔红赔笑道:“早着呢,小姐夜里老是睡不好,再养会神罢,不必着急起身。”

玉钿默默不答,撩起纱帐往窗户看了一眼,挣扎着欠身坐起,皱眉道:“我听院子里像有人走动,你去瞧瞧。”

荔红笑道:“小姐定是听错了,今日雨大,风雨刷刷打着窗户棂子,可不就像走路的脚步声?”

她话音刚落,便听拢翠压低了声音在门前道:“荔红,荔红,你在不在?”玉钿以目示意,撑着床沿欲坐起,荔红忙取过靠枕,替她垫在身下,扭头向外笑道:“我在呢,请进来罢。”

拢翠将雨伞放在檐下,又掏出帕子将绣鞋上沾的雨水略擦了擦才踏进房,笑道:“听说少奶奶病了,老太太打发我来瞧瞧。”一进门见玉钿裹着被子在床上半倚半坐,气弱神衰,面色青白,惊得原地站住,疑惑道,“少奶奶这是怎么了?昨天去刘家时还好端端的,怎么过了一天就病成这样?”

荔红面有不忿之色,哼了一声,扭身在床沿边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替玉钿捶肩。玉钿微垂眼帘,摇头苦笑道:“这几个月天天夜里都睡得不好,老觉得无精打采。昨日去刘家瞧喜事,锣鼓点子吵得人头疼,也不知怎的,今天就觉得昏沉沉的。劳累你还过来看我,烦你替我跟老太太说一声,等我略好些,就去念经祈福。”

拢翠咳了一声,走到桌边去倒盏热茶,边服侍她喝边笑道:“少奶奶就是心太细,凡事翻来覆去地在心里掂量,才容易劳神。既然身子不爽,就好好歇几天。只要心诚,念经祈福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又问,“大夫说什么来着?”

玉钿喝了两口茶,摇头示意不要了,从枕下摸出雪青色排穗帕子,捂着嘴咳了一声道:“也就是让人安神静养,莫要思虑过多,说吃两副药看看,慢慢养着就好了。”

拢翠将茶盏轻轻搁在床边的矮几上,又伸手将被角掖了一掖道:“光吃药只怕不管事。”偷眼看玉钿脸上神色并无不悦之意,便笑着道,“不是我说,这屋里确实冷清。又不像老太太那儿,成年累月供着菩萨,等闲邪物都不敢进去。不如也请个佛像在屋里供着,平日里烧香念经,日子也容易打发。”

听她说到“这屋里也确实冷清”,玉钿手上一紧,将帕子紧紧攥成一团,若有所思,抬眼看向窗外。天边阴云低垂,雨水溅在屋顶上,又顺着瓦当流下,滴零零的急响声里,似隐含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

她突然嫣然一笑,伸手撑着床沿坐起,容光焕发:“还是拢翠眼光深远,说的极是。只不过从外头请的佛像再好,还是不足以显示虔诚。不如按着这屋子的影壁,请家里人按尺寸画一幅。”

拢翠一怔,迟疑地笑道:“少奶奶可是说笑,咱们家哪里有人会这个?”

玉钿眼中笑意荡漾,慢慢躺下道:“你不知道,雪樱姑娘心灵手巧,画的人像活灵活现,乍一看还以为是真人呢。等我病好了,就求她画去。”

见她已合上眼睛,荔红悄悄站起身,将床前纱帐放下,又将轩窗合上,屋里光线骤然黯淡。两人踮着脚一前一后出了厢房,站在檐下瞧那无边雨幕。雨声泼剌,令人无端端心情阴郁。拢翠撑开油纸伞,叹口气道:“今年的梅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才完。”伞面上印着竹叶桃花,冷落的石青对着恬静的粉红,在霏霏雨帘中似蒙上一层黯淡的哀愁。

节令真是初夏了,遍野风雨琳琅,日子好长。

梅雨足足下到阴历六月末才算过了。经了雨季后,日光一出,便是极通透的骄阳,烈烈直射大地,水气被蒸成蓬蓬的湿热,裹头盖脸地往人周遭扑来。雪樱从早晨画到傍晚,也不知道后背被汗水浸透了几次,皓纱衣衫本来轻薄如纸,此时也湿湿地粘在身上,闷得人透不过气。忽然觉得身后凉风习习,转脸一看见清流拿着蒲扇替她扇风,便点头微笑道:“少奶奶让我替她画一幅佛像。说是乞巧节就要呢,眼看就没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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