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粉红知己粉红士(1)

红楼的草根儿们 作者:凉月满天


晴雯是个苦孩子。小白菜儿心里黄,三两岁上没了娘。别人家孩子还围着妈妈撒娇使性,她早被人卖了当奴才使唤。“晴雯,倒茶!”她就倒茶去。“晴雯,扫地!”她就抱一个比她还高的笤帚呼啦呼啦扫地。小小岁数就得学着抹袼褙、纳鞋底、做针线―――她后来不是病补孔雀裘?这一手功夫肯定跟她从小受的魔鬼训练有关。后来辗转到了贾母手里,贾母见她千伶百俐,像个上足了发条的小玩具,心里喜欢,又把她赏给心尖子宝玉。

说实话,宝玉是个好孩子,最会心疼人。他的原身是神瑛侍者,从他连一棵草都心疼、没事就灌而溉之、结下这段要人命的“还泪”奇缘来看,就知道宝玉的心肠软,软得不行。他对所有的小姑娘都好,都爱。不过别的姑娘都是茑萝,一门心思往宝玉的身上缠,又乖又听话,不劳他多操心。倒是晴雯,生就的仙人掌脾气,咋咋呼呼,难缠得厉害。

要是宝玉像薛蟠,早就一顿巴掌拳脚,必要时操一根木棍上阵,打得她哭爹喊娘,从此见他就像见阎王。要是像贾琏,那更完了。凤姐这个阎王奶奶先就容不下这个“小贱人”,何况她又长得漂亮,还不被扎手背,打耳光,整得跟个烂羊头一样。所以说她命好,如果她是睡莲,怡红院就是一汪湖水;如果她是文竹,怡红院就是一片温阴的天;结果她是一株刺儿梅,宝玉就当了护花的园丁。她都长得像棵刺球儿似的了,他还在一旁一边欣赏,一边幸灾乐祸:“长得好,多长些!”于是她就多长些。

宝玉对晴雯,那真是不知道该怎么疼地疼。小姑娘感冒发烧,宝玉硬不叫她挪出去:“家去虽好,到底冷些,不如在这里。”那么一个家,又没有爹,又没有娘,粗茶碗,黄茶汤,破席片子苫土炕,左一碟子腌白菜,右一碟子腌白菜,哪里是回去休养,分明是下乡体验生活,忆苦思甜去了,有什么好!叫过一个大夫来,就在怡红院里看:

“有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去。那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便忙回过头来。有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了。”

一个穷官儿家的千金小姐,估计也没有这个排场。三寸长的指甲上还染着凤仙花哩!

说实话,宝玉要是不宠她,她干不出“撕扇子千金一笑”的事;宝玉要是不疼她,她也不肯抱病“勇补孔雀裘”。她的撕扇、补裘已经申请了专利,神仙也冒充不来。

(一)撕扇

晴雯撕扇、湘云醉卧、宝钗扑蝶、黛玉葬花,这是书中少有的四大香艳之笔―――不是那种皮肤淫浸的香,眉目传情的艳,也不是尤二姐尤三姐那样红尘里打滚的香,潘金莲那样陷在男人堆里的艳,却是香也无心、艳也无心、风晴日暖、鸟语花香的那种香与艳。

早间因为晴雯无意跌折了扇子,宝玉嘟囔了两句,两个人闹了大大的一场气。待晴雯气消,宝玉给她讲道理。这个呆公子的道理真特别:“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

叫我想起一个人:周幽王。这个倒霉的皇帝因为娶了个不会笑的褒姒,看着这个冷美人一筹莫展:“美女,你要什么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呢,虽然你很有诚意地看着我,可是你还是要跟我说你想要的。你不是爱听撕帛么,后宫还有三万匹,都撕给你听,好吗?”

褒姒依然冷静。

于是后宫里风声雨声撕帛声,声声入耳。

还是不笑。

周幽王:“算你狠。来人,点烽火,招诸侯!”

于是国就亡了。

幸亏宝玉不是王。

也幸亏宝玉身边只有这么一个敢说敢干的俏晴雯。宝玉把自己用的好扇子递给她,她接过来就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然后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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