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汽车换了档,小心翼翼地打着方向盘。新修的路弯弯曲曲十分狭窄,路两边盖满了湿淋淋的树叶,树叶堆得很高,因此几乎没有地方可以停得下哪怕是一辆汽车。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显得十分荒芜。路两旁的树紧靠道路生长,它们在道路上空纠结了起来,强健的黑树枝构成一道道筋肋,将路遮敝成了一条黑洞洞的通道。时不时地吹来一阵风,将雨水溅落在车顶上,或是将一片树叶平贴在挡风玻璃上。草地边缘挖出了一些花床,呈规规整整的长方形,就像一座座坟墓,边上还钉上了矮小的刺丛。树底下光线很暗,比勒小姐不得不打开了汽车边灯,车前方的路给照亮得像一条油光的缎带。她将车窗放下,闻见了一股菌类植物发出的甜香的腐臭味,哪怕是浓烈的汽油味和温暖的乙烯味也不能将其掩盖。她觉得仿佛被一团朦胧的静寂给怪异地隔离了开来。突然她被一种不可理喻的不安所触动,一种异乎寻常的时空游离感似乎将她带到了某种陌生的境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可逃脱的恐惧感油然而生。这仅仅只是一刹那间的傻念头,她迅即将它从头脑中清除出去,让自己去回想不到一英里路外高街那令人愉悦的喧闹声,相信生命与活力近在咫尺。可是刚才那一番体验真是莫名其妙,叫人扫兴。对于自己方才病态般愚蠢的想头她十分气恨,便将车窗升起,踩下油门,小汽车又跃步向前。
转过了最后一个弯,她突然发现南丁格尔大楼就矗立在她面前,她惊讶得几乎踩在车刹上站了起来。这是一栋杰出非凡的建筑,一座巨大的维多利亚式的红砖大厦,一座其装饰华丽超出人的顶尖想像的城堡,四个巨大的角塔使其更加达于辉煌的极顶。在这个一月的灰暗的早晨,整座大楼灯光灿烂。在穿过了那条阴暗的道路之后,它令人眩目地摆在她面前,一如她儿时读过的童话里出现的城堡。在大楼的右端接出了一座庞大的暖房。暖房在比勒小姐看来似乎更应接续在邱园(Kew Gardens)①而不是在一所很显然曾经是私人的住宅上。暖房里的灯光比大楼要暗淡一些,但是透过它那照明昏黄的玻璃她认出了蜘蛛抱蛋②的茁壮的绿叶,猩红色的猩猩木以及一团团一簇簇黄色和青铜色的菊花。
比勒小姐刚才在树荫下产生的那一瞬间的惊慌此刻被完全忘却在她对南丁格尔大楼的惊诧中去了。尽管她对自己的欣赏趣味有着正常的自信,但也并非完全不受古怪风尚的影响,她有点心神不定地猜想若和别人一起,未见得能完全领略到大楼的美。每逢她看到一栋建筑物,总是看它是否适合于安顿一所护士培训学校,这已经形成了她的一习惯。曾经有一次在巴黎度假时,她发现自己竟然认为爱丽舍宫不值一顾,这未免叫她大吃一惊。作为一所护士培训学校,南丁格尔大楼很显然是完全不合格的。她仅仅只瞧上一眼,心中便顿然生出反对的意见。它大多数的房间太大,比如说,哪里找得出温暖舒适的房间来作首席导师、临床教员和学校秘书的办公室呢?而且要给大楼供暖到合适的温度只怕会极为困难,再说那些凸肚窗,看上去如图画般美丽,会让喜欢这类东西的人欣喜若狂。但它们会把过多的光线挡在外面。更糟的是,这幢房子有些令人害怕,甚至是令人恐惧的东西。当专业人员,比勒小姐不管这种强调是不是合适,她总是要在“专业”二字下打上重点符号,踢开陈腐的看法和过时的方式的绊脚石,――人家常常请比勒小姐举行讲座,因此一些最令她得意的句子便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使其地位在二十世纪艰难地得以提升时,把年青学生们安顿在这样一堆维多利亚式的建筑中的确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因此她在她的报告中把关于必需建立一所新学校的建议写进了言辞激烈的评论是没有什么损害的。南丁格尔大楼甚至在她一脚踏进去之前便糟到了否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