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见钟情(3)

郎骑竹马来 作者:周重林


多少年来,与苏小小攀亲的人不计其数。钱塘自古繁华,还是让她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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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实甫《西厢记》写到在普济寺张生看到崔莺莺时,大呼“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遇到神仙姐姐了。按照佛家的意思,缘分天定,五百年是一个轮回,有“五百年修得同船共渡”之说,现在这句话经过席慕容的推广,许多人都知道了。连一些大字不识的人都会唱“为了遇到你,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当时的张生也算是风月场所混过来的,心里却大叫这般宠儿没见过,话都说不出来了,哑口无言,魂飞魄散缓不过来。

王实甫也没见过,只有任张生将那感觉结结巴巴道来。他们当时都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一见钟情”。为了证实崔莺莺的美,王实甫把和尚也牵扯进来。“大师年纪老,法座上也凝眺;举名的班首真呆劳,觑着法聪头做金磬敲。”这么令人忍俊不禁的场面,连“铁石人”也会动心,并不是“我”张生一人把莺莺当做宝贝。

崔莺莺呢,并不知道有这样色眯眯的目光看着她。崔莺莺临去时的“秋波那一转”,一些人说给了张生一个媚眼,一些人说没有,这个问题已经成为一群书呆子的口水仗,要回答这个得用周星驰演的《唐伯虎点秋香》了。

唐伯虎认为秋香曾对他三笑,充满情意,自以为是一见钟情并前往求证,却收获一阵奚落,一见钟情不得,反是自作多情的难安。如果加上金庸笔下那个张生翻版的段誉,会发现这三个老是会错意的男人在情事上吃了不少苦头,也可以看到关于“一见钟情”的叙事母体,泛滥而又经典。就连真是什么都见过、享受过的韦爵爷韦小宝,见到阿珂时也会有大锤捶胸的闷感,大呼“我死了,我死了”。不如此,爱情书写就成为一个很大的难题,要支配这样的书写也颇费功夫,女人不仅要有惊世骇俗的容颜,还要有卓尔不群的智慧与才学,如果这些都不具备,出身就很重要,绝对不能给人产生爱上花瓶的感觉。而最为奇怪的是,书写者都力图证明,当“一见钟情”发生时,双方爱上的不仅是对方的容颜,还有他们各自的灵魂。但很显然,这是一种谎言。

崔莺莺无疑具备这所有的一切。慢慢地张生发现,崔莺莺是相国千金,出身高贵,又很懂得人情世故,有着惊人的处世智慧,文学修养也很高,书法尤其好。看看人家这首和诗:“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张生感慨说:“此一时,彼一时,佳人才思,俺莺莺世间无二。”

就是这个“此一时,彼一时”泄露了所有的秘密,想那张生见到崔莺莺时神魂颠倒,对崔莺莺尚一无所知,便开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饱了眼福,甚至还揣摩她的喜忧:“他那里尽人调戏?着香肩……谁想着寺里遇神仙……虽不能窃玉偷香,且将这盼云眼睛儿打当……”可见张生对“一见钟情”的期待。但聪明如苏小小者,不会过分期待她的“一见钟情”给自己带来姻缘,她只不过是为自己的第一次找了个献身的人而已。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一见钟情”其实就是一个打开欲望的法门?钟情的不过是肉身、皮囊而已。灵魂?真的看得到灵魂?如此一来,无论是在虚构的作品里,还是在现实生活里,一切都才有可能延续下去。在含蓄的汉语里,尽管我们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情爱话语,但是很难找到那种坦荡的承认。

4

那么,看看西方著名的浪子卡萨诺瓦怎么说吧。“热爱人类,就该原封不动地热爱”,“人的一生,幸福与否,走运与否,都只能享有一次,谁不热爱生活,谁就不配生活。”现世与肉身构成了卡萨诺瓦的全部,他不遗余力地抓住每一个瞬间来享受。因为下一个瞬间,是无法预料的。他说:“在我的快乐之中,五分之四是通过取悦女人而实现的。”

卡萨诺瓦把爱情从想象的空气楼阁带到现实的人生世界。在这个世界上,他就可以同每个既有此心又有此胆的女人共享快乐。就在法国人卢梭从爱情中寻找感伤情调的时候,就在德国人歌德借维特从爱情里寻找乍暖还寒的愁绪的时候,意大利人卡萨诺瓦在生命活力的驱使下所显示的原则是:野性的爱情很有必要,它最有效地帮助芸芸众生摆脱自身的各种负担。这就不难想象他风流的一生中,竟然有过百的女人,从十五岁的幼女到七十岁的老妪不等。

是的,是肉身。不仅男人如此,女人也是。杜拉斯也说:“如果你没有体验过激情,你在生活中就什么也体验不到。”遵循“对身体欲望的绝对服从,对激情的绝对体验”的杜拉斯,一开始便打破了来自地域和民族的限制,不分场合地进行生命最本质的交流,企图唤醒沉睡的肉体。当杜拉斯把比自己小四十多岁的大学生安德烈 杨弄到手时,她是在抗拒着肉身的不可遏止的衰退,还是要证明自己永不满足的亢奋状态和生命激情?

一转眼到了当下,一些现代女性发出了类似的呼喊:“听到德国男人马克的声音,我下面就湿了。”这是汉语里很罕见的表达,身体已经被打开,除了显扬自己超强的欲望外,也像杜拉斯一样,把身体国际化。但即便是这样的声音,也很快被淹没。

放眼如今的网络,都是以形象为主的调调,都是为了迎合许多人“一见钟情”的心理期望。比如盛行的SNS交友网站,实名制,倘若要自己的空间人气高涨,美丽的个人写真是第一要素。

几乎可以肯定,不能一见钟情,就不能再见倾心。这是时代赋予的态度,而不是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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