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芳心小姐和大拇指
寂寞芳心小姐发现自己对秩序敏感到了近于疯狂的程度。一切东西都必须安排得井井有条:鞋子在床下,领带在衣架上,铅笔在桌子上。他从窗口往外眺望,以天空为背影映出的建筑物轮廓他也都要一对对保持平衡。如果有一只鸟儿飞过,他就愤怒地闭上眼睛,直到它失去踪影。
有一时期,他仿佛生活正常,但有一天他忽然发觉自己又面临绝境。那一天,一切他想要取得控制的无生命物体都在与他作对。他一接触什么,那东西不是打翻就是滚到地板上。衣领纽扣消失在床底下,铅笔尖一碰就断,剃刀柄脱落下来,窗口遮阳篷不肯落下。他奋力回击,但使的劲儿太大,终于被闹钟发条打得一败涂地。
他逃到街上,但那儿混乱得更厉害。乱糟糟的人群匆匆经过,既不成星形也不成正方形。路灯柱的间隔距离长短不一,铺路的石板也不是一个尺寸。对于过往电车刺耳的叮当声和叫卖小贩破锣似的喊声他更无办法。没有重复的言辞能配合他们的节奏,没有音阶能量出它们的意义。
他安安静静地靠墙站着,尽可能不看不听。接着他想起了蓓蒂。每逢她替他扯直领带的时候,她往往使他滋生现在这样的感觉,而她扯直的也不只是领带。有一次他曾这样想,她的世界要是更大一些,要是成了整个世界,她很可能把它安排得像她梳妆台上的物件那样秩序井然。
他把蓓蒂的地址告诉了出租汽车司机,叫他快开。但她住在城市的另一边,等他到达的时候,他的恐惧已经变成了一肚子没好气。
她从公寓房间里出来开门,身上穿着一件干净利落的白色晨衣,但边上的颜色已由黄变褐。她把两只手都伸出来让他握,她的胳膊圆而光滑,就像久经海水浸泡的木头。
他的自我意识恢复了,他知道只有暴力能把她驯服。但他批评的对象是蓓蒂。她的世界并不是广阔的世界,决不能包括他的专栏的读者。她的自信建筑于武断地限制人生经验的那股力量。此外,他内心的混乱是有意义的,而她的秩序却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