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午餐也幸存了。”他低声说。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她觉得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笑意。
深灰色的天空隐隐有了光亮。大气中漂浮着的深红色尘埃渐渐显映了出来。菲儿张开嘴品味这浓郁的空气。空中混合着动物粪便的气味、尘土味,还有木头燃烧的烟味。她在内罗毕闻过没完没了的炭火味和柴油的烟味,但在加里萨省,气味从来不会停留——它们会被蒸发掉。她那间布鲁克林区的公寓楼下有一间叫弗莱希曼的咖啡馆。苦咖啡、加热的牛奶和烧焦的甜面圈的气味会纠缠在一起,浸透楼梯,像个厚脸皮的客人一样赖在她的起居室里经夜不离。
突然之间,菲儿竟怀念起家的味道来。她算了一下时差: 在布鲁克林,现在正是前一天的深夜。“我去打个电话。”她向阿巴斯先生说道,一面朝图书馆大楼别了一下头。
她走进大楼,拿出电话卡。她现在惟一的奢侈就是每周一次的电话,她通常会打给她的哥哥或某个姐妹,有时候也打给克里斯或戴薇。她总是在图书馆打电话,因为肯尼亚国家图书馆服务处为她在图书馆附近安排的住处没有电话。
不过,她也有忘记打电话的时候。这块土地上的时间难以捉摸,鳄鱼成群的塔纳河湍流不息地涌向印度洋,一群群丑陋的非洲秃鹳栖息在刺槐树上,人们拉着板车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行进: 世世代代以来都是如此。菲儿到达这里才两周,手表上的电池就用光了。菲儿觉得这是天意,所以没有换电池,而是把手表丢到了一边。戴薇听说以后,认为菲儿最好保持往家打电话的习惯,免得与二十一世纪(即戴薇说的“真实世界”)失去联系。戴薇概念中的“真实世界”不外乎是普拉提、拿铁咖啡、有机食品专卖店和无所不在的时钟。
菲儿拨了号码,“嗨,”她听到戴薇的声音后说,“你还没睡?”
“菲儿!”戴薇叫道,“你好么?还没得疟疾么?”
菲儿笑了起来,一边伸手到包里去拿水壶,“我担心得疟疾担心得都少了半条命,”她说,基本上也算实话,“你们怎么样?”
“艳阳高照,承平盛世,”戴薇说,“也就是前几天有个棒球明星因为往球棒里塞软木而被禁了赛塞软木能减轻球棒重量,并且提高击球质量和距离,但是属于违规行为。。还有那个叫露露的异装癖做了一场火爆绝伦的外百老汇OffBroadway,即百老汇以外之意,泛指在百老汇以外的纽约其他地区上演的戏剧。演出。现在轮到你说了。”
“米帝帝玛。”菲儿说。
“什么?”
“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我最喜欢的一站。”
“你都有了心头好了啊?”
菲儿歪了歪头,用空闲的那只手摩挲脖子。“那个地方是从无到有的,”她说,“那里的人皮肤光洁、悟性过人。他们不像别的地方的人那样一无所有。我的意思是,他们确实很穷——天啊,每个人都很穷——但是他们创造出的灌溉系统是我从所未见的。而且他们不乞讨。他们看到骆驼移动图书馆出现的时候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我们要带他们进入现代,戴薇,他们正是我要帮助的那类人。”
“他们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那么说,并不是每个人看到你这个带着书的白皮肤文明人都会激动得发癫咯?”戴薇半打趣道。
“是哦,不是每个人,”菲儿说,“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其他人看到我们的时候不高兴,他们只是不能理解。大部分地方的人会站得远远的,要么就是面无表情地瞪着我们,他们一定觉得我很古怪。有时候,我觉得他们一定在想:‘我们这里吃穿不愁、应有尽有,这位小姐竟然还要带一堆破书来,她是不是中邪了?’”
“我知道你会怎么回答他们,”戴薇说,“你要‘送书入万家’。跟我说说那个叫米什么的地方吧。”
“米帝帝玛。在当地人的土语中,‘米帝帝玛’的意思是:‘尘中生长之物’。我觉得那里的人比其他地方的人更有亲切感,或许是因为他们很多人都会说英语……”菲儿自嘲地笑了笑,“倒也不是很多人,统共也就三个罢了。”她想到了那个叫卡妮卡的女孩、女孩腰背笔直的奶奶尼玛,还有那个笑容摄人的马塔尼老师。“不过,孩子们都在学英语,他们会找我练口语。还有一个叫‘疤孩’的孩子,这孩子一句话也不说,但是他捧着书的样子就像捧着命根子一样。你叫我怎能不心动?”菲儿伸手到塑料袋中掰了一块油炸甜辣饼。饼上沾了泥土,干巴巴的,不从水壶里喝点水就咽不下去。“阿先生自然是讨厌米帝帝玛的。”她说。
“阿先生哦。是不是把你看作要同化世界的殖民者的那个家伙?是不是看你的工作哪里都不顺眼的那个家伙?”
“他尤其看米帝帝玛不顺眼。阿先生说那里原始落后、路途遥远。那地方与世隔绝,去一趟要花好几个小时。”
实际上,当菲儿发现阿巴斯先生对移动图书馆计划心存疑虑的时候,颇为诧异了一番,更叫她诧异的是,他竟然会小气到连置办一小套百科全书都不肯。她申请顾问工作的时候可没料到自己会在加里萨图书馆馆长这里碰钉子。她原以为肯尼亚的每一个人——尤其图书馆工作者们——都会为这个用驼队给北部偏远地区送书的计划雀跃不已。
然而,一开始,阿巴斯先生甚至都无法完全信任那些半游牧民。他本人在伦敦接受过些许教育,因而说话常会带几个英式英语特有的单词。从他的言谈举止看来,他似乎喜欢欧洲人,对非洲人和美国人则都没有好感。他先发制人地为菲儿讲解了一系列的规章制度,菲儿觉得这些规矩都太苛刻了,他却坚持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此去路途遥远,我们若要和和睦睦地把书运过去,就必须要遵守严格的步骤策略。”这是他喜欢的说辞。为了获得他一定程度的支持,她在这件事上做出了妥协。
“那你闲暇的时候做什么呢?”戴薇现在问。
“基本上就是见见老师们吧,”菲儿说,“两三天前,我和当地的一个政府官员讨论了今后的基金问题。”
“吃喝玩乐呢?”
“加里萨不在旅游线上,”菲儿说,“不过我每天都能看到长颈鹿,几天前还在塔纳河上看到了河马。有天晚上,他们请我去听鼓。”她听到馆外传来了一声叫喊,“我得挂了,戴薇。”
“你要接着打电话给克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