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在靠近康定的一个小村庄，康巴人居住地，挨近高地草原，我看到几个小孩在玩一种游戏-“记得吗，还有草原上朝那肮脏的壁垒扔石子自娱的小男孩”，2面对一堵几乎破产的黄土墙，朝它扔泥块，反复扔。好像有种先天的规定，遵循某个方向，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规则，既不是原始的高尔夫球，也不是投壶射箭，没错的话-我想这就是神秘的击壤歌，祖先们在风中玩的干燥游戏。这种游戏后来被好星相术的波斯人、阿拉伯人沿袭过去，传播很远。我发现，连卡夫卡也曾在欧洲某个码头见过：两个男孩坐在码头的围墙上掷骰子（见《猎人格拉胡斯》），码头人来人往，阿拉伯人、德国人、波斯人、中国人。在埃及，通过沙漠化我们能感受整个东方干涸衰败的迹象。东方学首先是地理学。

箭射鱼凫，圆雕，蛇纹石，长55厘米，三星堆文化

四川，成都，民间私人收藏

古蜀先民为羌氐民族，在岷江上游河谷形成，随后进入成都平原，成为大国，其先王据古籍记载有纵目人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箭射鱼凫”被认为是鱼凫王朝的图腾符号。箭初为竹名，最早的箭也有可能以竹为之，故因以为号。箭又叫矢，矢，言其有所指向迅疾，前进的意思。或许暗示蜀民有鸟图腾部族和鱼图腾部族联盟混合的迹象，当然，也不排除可能就是人名，跟另一个蜀人先祖杜宇相似，都以羽族为名。任乃强校注《华阳国志》言及：“鱼凫，鸟名也。色黑，善捕鱼，渔家养之，今俗呼‘鱼老鸹’。”杜甫诗歌《夔州》所言‘家家养乌鬼’是也。王族以此为名，可疑为渔业民族之王。作为人名，再为渔猎民族之图腾完全可能。蜀族入蜀最早的迁徙地就是湔山湔江。即使今日，在广汉雒水一带仍残留用鱼凫捕鱼的习?俗。

1.作者祖籍四川荣县，属自贡管辖，自贡以产盐和恐龙化石博物馆而闻名，桫椤谷就在荣县境内。

2.引作者诗作《温泉上空的雨燕》，《浮手印》。

3.引作者诗作《查理轶事》，《中国杂技：硬椅子》。

4.女娲在《史记》、《山海经》、《淮南子》、《风俗通》等古籍中，当属风姓氏，承庖牺制度，形象为蛇身人首，以炼五色石补苍天，抟黄泥造人。三星堆玉器中，有不少人蛇复合器，多数神人头像，额上多有“H”形字，据文字学家考证，此正是“风”的古体字。说明三星堆文化族人当属“风姓”。

5.齐家文化分布在青海和甘肃，为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遗址，1970年代在青海乐都县考古发掘中有大量发现。

6.“隧”为母子如初，《古谣谚》，第2卷，第11页，中华书局，1984年版。

黄土面临的就是干裂，松散，崩溃，化为粉齑。所以，我们应该努力恢复对黄土胚胎的记忆：“还有个独辫侯爵，泥变的黄种人，麦壳变的纯种马。”3风姓的老佛爷女娲这方面倒很努力。4有次，我十分接近一件高地玉器-我称之“陇蜀文化”，也有人叫“齐家文化”。5是块大璧（直径达四十多公分），单面钻孔，打磨，材质是绿色石英石。虽失之交臂，但上面的图案却引起了我的注意，内容表现的正好是女娲抟泥造人的故事。关于粉末化的黄土，用线条很难表现，于是，雕刻师十分聪明地用土陶罐来表示，放在女神脚边。女神侧身而坐，赤脚的摆放，很像埃及那种近似二位半的空间斜置法。画面还有高悬的太阳，云纹。她手心上（这才是真正的地面）站着个小人，一副“大隧之中，其乐融融”的场面。?6还出现了最早的人口数量。我挖空心思想描述这些可能是真正确定我们气质的图像，揭开设计的秘密，还有冥冥之中造成我们每日俗气的东西-灶神（灶下自有黄土，灶神名隗，见《酉阳杂俎》），鬼仙，混沌，北斗魁神，水仙河伯，导致瓮葬的瓶怪，壁神，脑神（名觉元），头发神，书神，笔仙，引发感冒不能医治的鼻神（名曰冲龙王），天翁（主宰生死），埋葬者，焦虑的搜神记-正好在我书房的壁龛上有个陶制死神，来自高地，典型的“火柴棍人”。他确实是右手举着小棍子，左手拿把小木叉，干什么不是很清楚。他背着只巨大的箩筐，和他身体一般高-装什么呢，泥土，灰埃，垃圾？首先应该想到的是泥球，然后是化为灰埃的尸体。关键是，死神像收荒匠！可怕的城市。记住，当有人寻找各种借口（一般来说是“建设”）来改变我们蜷缩的城市时，刨得千疮百孔，那倒不必惊慌，事情就是这样的-与生俱来。

所以，传说中大量出现了寻找瓶颈口和墙壁的故事，四处乱挖，漫无目的。最典型的就是那个愚公-也属于罗兰?巴特称呼的“拖延性领域”（即对真实-可实现性的否认，但并非没有活力）。1固执的怪老头，绳人，女娲的二等公民。2蓬头垢面，一个劲地挖呀，刨呀，盼望大山生出小老鼠来。建设者，收荒匠，繁衍儿孙，重复失去方向感，绵延不绝，很多。

假若曾有过神，那神的功能就很多-造人，教人繁殖，给予火，光线，能吃熟食，区别白天黑夜，分清上和下，左和右，四极，或一圈一圈的，然后进行祭拜，给容易破碎的陶人安装玉眼珠，使之成为生育万物的地母，炯炯有神地凝视大地，用更多的岫岩玉质的猪龙和老鹰，和顶着尚未全面开化的爬虫类的神人立像，去吓唬不听话的小儿。其他的则应运而生，栅栏，建筑，光线，保暖内衣，草鞋，生子，畜牧，刑法，祭祀，杀戮，哭泣的眼睛，同情心……还有最重要的就是拓印，书写，用树杈、石块、矿物颜料，像描绘唐卡用的宝石红，或孔雀蓝，从毛笔到电脑-书写也是一种繁殖，在中国神话中就是仓颉造字。

1.参看怀宇译《罗兰?巴特自述》，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22页。

2.《风俗通》：“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泥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洹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平庸者洹人也。”根据这个意象，故划分出二等公民的概念，即文中所谓“绳人”，用绳卷泥倾洒，有别于手工直接抟泥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