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给了我们另外一个词：斲丧，2斲丧天下，乃至世界。世界犹如斧斤，又折磨我们于它那丰盛的柴禾之中，微黯的火之中，嗜好之中。

1.引自杨乐云译赫拉巴尔小说《过于喧嚣的孤独》中的第一句，中国青年出版社，2003年版。

2.斲丧，伤耗的意思。“耗散精神曰斲丧。按《左传》‘以陈氏为斧斤既斲丧公室’云云。”《土风录》，《中国方言谣谚全集》第2卷，蒋致远主编，台湾宗青图书公司，1957年版。

而这世界，旋转着，把你的嗜好变为不毛之地和差不多与疖疮一样多的街头图画。我们在地平线上所希望的就是空无一物，除了神，自己竖在那里；所以，汉语中，阴和阳，人和树林的关系多喻为一种垂直关系。只有程度不同的死亡和失败，速度如此之快，令人匪夷所思；所以，我们下意识地知道繁殖和数量的意义如何重大。所以，反过来我们又对甘霖和与之相关的仁慈者有着特别的期待。我们命名各种各样的神，人人如此。我光在书房里就命名了一大堆，比如肥胖的“蠹爷”，比如随时盛开的“颜如玉”，“书签神”-四处寻找，却到处失踪，无一幸免，最后，乃至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也只能听天由?命。

孔子走到河流面前，惊呼：“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1但以前，他却并不怎样大惊小怪。他以沉着著称。但那三省自身之后的大势呢？颓废呢？他有办法吗？他是否就是斲丧之酋长，他鼓吹的哲学就是消耗?学？

传说，“文革”中，英国某首相到中国访问，送给毛泽东一套达尔文的进化论，什么意思呢？-西方人或中国人自己的谣言，寓言？或人口？现代化的原始社会？马尔萨斯似的担心？-这种嗜好，其实并非来自毛泽东呀-我说的是繁殖这种臃肿的嗜好，这种人种学意义上的覆盖涂抹，姑且为进化，完全东方式的“重身主义”，2首相大人是不明白的，跟我们只看到表面拥挤的天赋一样。他遇到的碰巧又正是个善写书法者，而练习书法遇到最多的一种自渎现象就是覆盖。

说不能把枪交给屠夫和不能把笔交给涂鸦篡改者一样。他们离哲学家描述的相差不远-在混乱而明显的谵妄下面有一种秘密谵妄的秩序，也就是痴呆的外表。

我们的城市正在经历一场声势浩大的覆盖，砖头瓦块的洗肠运动，浩劫似的建设，人人以新为喜，持续了很长时间。每座城市，无一例外。这就是千年以前圣人所担心的：齐国一变，就会影响到鲁国，鲁国一变，就会牵涉整个的局势，3而且，全靠专业人员的天赋。

我们在各地旅行时，会拍摄许多古里古怪的雕塑，或建筑，十分具象，豪华，艳俗，超大型，比如把传说中的神像设计成大楼，“福禄寿喜”立在那里，吓死人。有尊雕塑是三星堆纵目人神秘的双手握着火炬。在三峡，我们看见有尊水泥雕塑是纪念移民的-瓦屋重叠瓦屋，还没有完成就报废了。荒诞不经的故事，遗殆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