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论性,不如宋人热闹。阳明虽不像子静绝对不讲,但所讲并不甚多,最简单的,是他的四句之教:“无善无恶性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据我们看,阳明这个话说得很对。从前讲性善性恶都没有定范围,所以说来说去莫衷一是。认真说,所讨论的那么多,只能以“无善无恶性之体”七字了之。程朱讲性,形而上是善,形而下是恶。阳明讲性,只是中性,无善无恶。其他才、情、气都是一样,本身没有善恶。用功的方法,在末后二句。孟荀论性很平易切实,不带玄味。程朱论性,说得玄妙超脱,令人糊涂。陆王这派,根本上不大十分讲性,所以明朝关于这个问题的论调很少,可以从略。
清代学者对于程朱起反动,以为人性的解释要恢复到董仲舒以前,更进一步,要恢复到孟荀以前。最大胆、最爽快的推倒程朱自立一说,要算颜习斋了。习斋以为宋儒论性,分义理气质二种,义理之性与人无关,气质之性又全是恶,这种讲法在道理上说不通。他在《颜氏学记》中主张:“不惟气质非吾性之累,而且舍气质无以存养心性。”他不惟反对程朱,而且连孟子杞柳柸棬之喻亦认为不对,又说:“孔孟以前责之习,使人去其所本无。程朱以后责之气,使人憎其所本有。”他以为历来论性都不对,特别是程朱尤其不对。程子分性气为二,朱子主气恶,都是受佛氏六贼之说的影响。《颜氏学记》卷二说:“……若谓气恶,则理亦恶;若谓理善,则气亦善。盖气即理之气,理即气之理,乌得谓理纯一善,而气质偏有恶哉?譬之目矣,眶疱睛气质也,其中光明,能见物者性也。将谓光明之理,专视正色,眶疱睛乃视邪色乎?余谓光明之理,固是天命,眶疱睛皆是天命,更不必分何者是天命之性,何者是气质之性,只宜言天命人以目之性光明。能视即目之性善,其视之也,则情之善,其视之详略远近,则才之强弱,皆不可以恶言。盖详且远者固善,即略且近亦善,第不精耳,恶于何加?惟因有邪色引动,障蔽其明,然后有淫视而恶始名焉。然其为之引动者,性之咎乎?气质之咎乎?若归咎于气质,是必无此目而后可全目之性矣,非佛氏六贼之说而何?”他极力攻击李习之的话亦很多,不过没有攻击程朱的话那样明显,以为依李之说,要不发动,才算是性;依程朱之说,非挝目不可了。这种攻击法,未免过火,但是程朱末流流弊所及,最少有这种可能性。他根本反对程朱把性分为两橛,想恢复到孟子的原样,这是他中心的主张,所有议论俱不过反复阐明此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