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在既定的电台频道之间,在哪里的一个极狭窄的频带里,隐藏着那个我要找的声音。这就像捻着一页书纸来回摩捏,企图在纸张几乎不存在的厚度里揭出更多的书页。我把收音机移近窗前,把天线拉至最长,侧耳细听哪怕是最轻微的噪声或变异。有几次彷佛是抓住了甚么,但来来回回也无法把那微弱的电波捡出。一定是器材太简陋了。我不得不放弃,随便地把调频钮旋了一下。忽然,一下不规则的起伏音从制作粗糙的扬声器闪出,令人联想到海豚之类的超声波动物的鸣叫。我试着再随意旋一下。又拉出一下奇异的起伏音。那么,如果来回拉动呢?慢慢地,我掌握了几个频域的噪声音质和音变,让调频钮来回转动,音变就形成一种奇特的节奏。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波浪的节奏,甚至是一种可以用视觉想象的波形。不,那不是海浪,是风。是穿过线路的密林,拂荡电子的尘粒,撩拨金属的枝叶的风。在贝壳与天线之间密谈的风。我尝试把感官接收器对准这电波源,尽力捕捉它,调节记忆或想象的频率,与它产生共振,将之增益,放大,然后复原,成为高度逼真和忠实的重造。
栩栩,你也听到吗?也看到吗?对了,栩栩,那是一个很多年前的情景。
远远望去,可以看见,一男一女走出村子,爬上村后山岗的小路。山岗上散布着半圆形的坟墓和放置金塔的小屋。单看坟数就可以猜测村子的历史并不算太久。两人没有在坟地逗留,径直往山上走去。不一会,两人就消失在山坡后面的山松林里。龙金玉说要带董富去看一个地方。那是两人结婚之后,不,也可说是两人自相识以来,第一次像一对情侣一样出外游玩。说是像情侣一样,其实不过是并肩走着,脸上挂着微笑,间中交换一两句说话的状况。没有甜言蜜语,没有牵手,更不用说搂抱。他们才结婚一个星期,认识也不过是两个月。正直人董富不懂得这些温柔的事,也不知道龙金玉一直在等待他。夏日并不特别怜惜新婚夫妇,两人的布衫也渗了汗,董富的腋下湿了两块,龙金玉却只是背部有一个耳朵形的左边比右边大一点的汗印,彷佛是个放大的腰果纹图案。走入松林的树荫里,龙金玉就把从村里借来的农妇竹帽摘下。她的个子娇小,脸蛋又圆又白,皮肤因为运动而泛出红霞,汗水把发鬓贴在有点兜风的耳朵旁,稚气的脑袋上却扎了个和年龄格格不入的新婚妇发髻。她揩了揩额角的汗,伸手向身旁的男人拎着的纸袋里掏了块蝴蝶饼,咬了一口,然后伸出舌头来把黏在嘴角的饼屑也舔干净。龙金玉才十七岁,董富却已经三十岁。在那个时代十七岁成为妻子并不出奇,但因为龙金玉长一副娃娃脸,又贪吃贪玩,看来还是个小女孩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