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们家在塘尾道198号五楼租住了两个房间,一间用作客厅,另一间用作爸妈的睡房。到晚上拉开所谓客厅里的权充沙发的一张木长椅,就变成了我和弟弟的睡房。至于厨房和厕所,就要借用房东的。后来搬到柏树街,算是有了自己的房子。柏树街没有柏树,只是深水埗平民区众多以树命名的街道中之一条。新房子整个大约三百平方尺,勉强用防火板间隔出两个睡房。可幸的是我这睡房只住两个人,妹妹和爸妈住另外那间。但后来我和弟弟也变成大人,活动起来就像那种推移方格子拼图一样,每次想把一个方块移动到目的地,就必须连带移动另一个或者另外几个方块,结果往往会把情况越弄越糟,变成了毕加索式的立体派割裂扭曲图景。
栩栩,也许你没有注意到,我刚才说是老家的房间,那即是意味着,我现在已经不是住在那里。事实上,我正处身于想象的文字工场里,打造着将要和你交流的话语。在文字工场的想象模式里,我把自己放回到那个房间里,变回一个约三十岁的自己,在一个潮湿而寒冷的晚上,开始向你说一个关于收音机的故事。在收音机之后,还会有很多其它的机器和事物,和关于它们的故事。这些东西对很多人来说,可能已经是毫不出奇,甚至是过时落后的产品,它们变成了生活里不再被察觉,被重视的部分,但我相信,对你来说,它们却会日久常新。因为你,永远像一个从未接触世间事物的新人一样,拥有着天真和无知的洁净。你也会像我将要说到的许多活在过去的年代,或者从那些年代活过来的人物一样,对那些曾经日新又新的事物产生好奇、热爱,甚至是激情。不过,栩栩,因为你是第一次听这些故事,所以,在开始的时候,难免有很多不知道和不明白的东西。请你耐心等候,我会在适当的时候一一告诉你。现在让我首先回到那个扭开收音机的晚上。
为甚么我会突然想听电台节目呢?我一向也没有这习惯。但这个晚上,不知何故心绪不宁,抬头望向窗外,只见包围在四周的旧楼天台上树满了歪歪斜斜的天线杆,感觉就像独自坐在井底观看攀上天空的枯枝。于是就很想听听谁的声音,甚么人也好,总之是人的声音,好让自己感受到与人同在。可是,电台节目不管用。在深夜的造作感性或者吵闹搞笑节目里,我找不到这声音。原来真正的人的声音并不易找,那些节目反而更像无意义的杂音。我把调频指示标从左边旋到右边又旋回去。没有。罢了。我把手指放在开关钮上,想关掉收音机,但有些甚么促使我停下来。我闭上眼。低头细听着。手指又放回调频钮上,非常缓慢地转动着。因为没有精细调频钮,所以得用手指作极度微幅的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