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走近,问他:写甚么?他却把本子的内容遮挡着,有点紧张地说:没甚么。栩栩就说:你只懂说三个字的吗?想了想,又说:请你吃一半,好不好?说罢,把半块蝴蝶饼递给他。他迟疑了半晌,然后伸出两枝笔手指,一下子就把饼灵巧地夹着,说了声:谢谢。栩栩笑了,伸出手指算了一下,说:懂说四个字了!不阻你啦,小朋友!再见!她扬扬手,咬着另一半蝴蝶饼,径自走出课室去。栩栩自作聪明地暗想,打破僵局,见好就收,这样对方就会加倍想和她说话。而且,他欠了她半块蝴蝶饼。她下决心,她要在学校交到朋友。她喜欢被人喜欢的感觉。她不要和别人不同,不要被别人看成异类。
Ⅱ. 电报 / 电话
栩栩:
现在我这样写给你,却没有想过会得到回复,事实上也没可能得到回复,这反而令我感到舒服一点。因为,栩栩你可能不知道,等待是非常痛苦的经验。不过,没有回复,也不期待回复的传讯,却是世界上最孤寂的事情。那是比不知道所有同类已经灭种而兀自每个深夜持续在空旷的山上发出求偶的哀鸣的最后一鸟更为荒凉的景象。古代的恋人等待那永远不会到达的信,后代的情痴等待那永远不会打来的电话。而等电话比等信更可怕。君不见电话比信更经常地成为恐怖片的题材,可知其勾起疑云的潜力远比信厉害。信毕竟是一种缓冲,在写的当下和读的当下之间,有一段冷静和淡化的距离。但当电话一响起来,那意味着有谁就在那里,无论是人是鬼,在此刻,与自己并时存在。它来的时候强烈地真实,不来的时候,更强烈地虚幻。反过来说,信和文字,虽然间接和缓慢,但却更能够让人想象一个共同的空间,而不是非有或无,非真则假。所以,我不能以电话和你联络,这多少对我是个好处。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得到珍贵的余裕,在文字工场的想象书写过程里,好整以暇地与你倾诉,与你共处。
通讯技术的高速发展已经令人失去惊叹的能力,就像玩厌了冲天过山车的人再也没有头晕作呕的反应。我们麻木地转换着日新又新的产品,彷如滥交者对性爱已感嗒然无味。无线电流动电话可以让两个人在最不可能的时间和场所随时找到对方,在东半球午夜里独守空床的你可以和在西半球大白天于公路上仆仆风尘的恋人互通有无,彷佛大家就相伴在旁耳鬓厮磨一样。这的确大大减轻了分离挂念的苦楚。但当我们把联系视为垂手可得,一旦电话无法搭通,疑虑和惧怕就会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