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里涌动着表达和沟通的热望,但却偏偏只能以隐晦的密码编写,只能以看不见的特定频率的电波发放。如果找到接收体的话,可以产生强烈共振,但结果大半却是渺茫。我不知究竟是因为我和如真的系统完全不同,根本无法接通,还是我错过了接驳的时机,线路给另外的通话占据。过了黄金夏天,我就突然和如真断线了。之后无论我怎样努力也没法再打通。栩栩,这一方面是比喻的说法,另一方面也是事实。如真开始拒绝听我的电话,有时见我打急了,就索性搁起话筒。我开始反复做着打不通电话的梦。每次也是焦急地打电话给如真,但不知为甚么总是按错号码。栩栩,这时代我们已经开始用按键的音频电话,拨盘式的脉频电话已成绝响。我在梦里明明是记得如真的号码,但无论按键的时候是如何地小心翼翼,结果总是按不对。那时候的电话号码已经增加至七个字。起先通常是在最后一个数字弄错,这时我还未至于过分警觉,以为只要再按一次就没事。但一错再错之后,我就开始慌乱了。到了最后,竟然连第一个数字也老是按了别的。那真是教人疯掉的状况。那种感觉就好像意识和行动分裂开来,手指不听脑袋的指挥。不,不是那么简单。那好像是,当意识里清晰地知道要按下9字的时候,突然被一层迷雾蔽障,给甚么在眼前遮挡了一下,就发现自己按了0字。又或者,另一种状况是,明明按的那个位置是0字,按了才发现那改成了1字。按出来的号码不再是有系统,有意义的替代,而是乱码。密码之为密码,无论破译之难易,也终有解法。但乱码不可解。
栩栩,事物之多变,有取替也有循环。由最初通过电缆传送的电报,到无线电报,再回到有线电话通话,最后又回到无线流动电话网络。有线广播被无线广播取代,电缆被电波淘汰,到光纤出现,数码取代模拟,有线又回复优势。有事物一去不返,绝迹人间,有事物累变相传,生生不息。就像自然界一样,有复制,有变异,有灭种,有繁衍,有断绝,有承传。人事和天理,也许本来就跟随相同的规律。想到这些,我就安然。从最初对如真的爱情,或者从遗传自更久之前,萌芽在时间之先的感应之源,衍生出想象之树,演化出并行的枝条,长出你,栩栩,或者是练仙,或者是哑瓷的果实。果实里遗传了先人意志和情感的密码,而我努力地去解读它,以至于改写它,曲解它,创造它。
关于无线电技术员董富,我还可以说些甚么呢?董富的故事其实在龙金玉去世那一年已经结束,之后的事情乏善足陈。栩栩,你也许会问,那董富发明的手提无线电收发报机呢?或者问,你不是和我说过,龙金玉的耳朵里有真空管,董富晚年每个夜里也会向天空发射电波吗?这样说来,正直人董富到最终其实相信超自然和神秘的事情,幻想可以用电报和妻子的亡魂沟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