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亚芝拿起话筒,拨了自家的电话号码。那电话是个黑色的沉沉的东西,机身上有圆形转盘,转盘上有十个圆洞,分别对应十个数目字。把指头插进转盘上标示着某个数字的圆洞,往尽头一端旋拨,电话筒里就会发出的的答答的脉冲讯号。那时候的电话号码只有五个数字。何亚芝拨完号码就立即挂上电话,不一会,机楼的讯息就会回传,电话铃声响起。那是和闹钟差不多的敲铃声。何亚芝想伸手拿起话筒,何亚萍却示意让电话多响一会。不久,有人揭开前房门口的布帘,把头伸出来。那是兄弟里的哥哥。何芝就立即拿起话筒,大声喂了一下,装作在听的样子,然后说等一下,搁下话筒,向前房那边喊说:喂,找董铣的,董铣系咪你?那青年男子惊奇地点点头,应道:系我,唔该!他有点过于匆忙地跑出来,膝盖笨拙地在门框上碰了一下,木板间隔的门墙发出震颤的巨响。何亚萍在旁边窃笑,何亚芝却继续一本正经地假装下去。男子过来拿起话筒,喂了一下,却发现那边是断线的声音,莫名其妙,自言自语说:怎么收了线?转过来问何亚芝打来的是甚么人,何亚芝没有想到这一点,一时搭不上话,何亚萍就接道:好似系个后生女仔把声。男子随即露出想辩解的样子,好像给人诬捏了似的,何亚萍就更加忍不住笑。这时电话突然又响起来,把大家也吓了一跳。董铣最接近电话,就把话筒拿起,短促地喂了一声,很专注地听着,然后他转向两姊妹,声调紧张,问:找何亚芝,你们边个系?何亚芝心虚,半信半疑,心想,难道给这人识穿了,说不定给他反过来戏弄。她拿过话筒,小心翼翼地应了。是同学潘丽珍打来的。那真是找她的。她看着董铣钻进房门布帘的背影,二妹何亚萍在旁边说:这个人真系老实得好笑!
何亚芝和董铣之间两通间接的电话,造就了两个人命运的交接。我和如真长达半年的通话,最终却只是虚谈。后来我和如真度过了一个黄金夏天,几乎天天见面,电话便变成了无关重要的东西。我以为,治疗电话焦虑症的唯一方法就是见面,而每天见面的结果就是和对方终身厮守。但我在和如真共度的黄金夏天里,却没有把这渴望说出来。跟阿爷董富,或者是爸爸董铣相比,我自以为更懂得和异性相处,态度更自如,更擅于表露看法,直诉心事,但来到心底最深处,我却和他们一样,埋藏着一个曲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