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铣一直没有忘记他的人偶制作计划。这个计划里包括一个会打电报的父亲人偶,和一个母亲人偶。但母亲人偶应该做些甚么动作呢?这是个难题。董铣对母亲龙金玉的记忆已经十分稀薄,他彷佛也没有遗传龙金玉扭曲人的特质。他不记得母亲和他说过甚么故事,唱过甚么童谣,不记得特别和母亲有关的生活细节,也没有母亲那种对电波的虚幻感应。他只记得,母亲去世前在砂砾地上画长短符号,然后自身也像弯弯的符号一样在砂砾地上蜷曲躺倒。那么,可不可以制造出两个互相配合的人偶呢?当父亲人偶按动电报机,母亲人偶就会自动接收,拿竹杆在沙地上画记号。电报收发人偶看来不是太不可思议的设计。问题只是,如何表达这是「父亲」而那是「母亲」?有甚么机构可以让一组活动零件看起来像一个「母亲」?「母亲」包含着甚么原理构成?「母亲」究竟是甚么意思?人能用机械知识制造出「母亲」来吗?董铣记起,以前念小学的时候,在一个有钱同学家里见过许多机动玩具,其中有一个电动的爬行婴儿,虽然金属质感僵硬,但动作却和真实婴儿肖似,还会发出像深夜里野猫叫春般的婴儿喊声。那个同学的家里是开玩具厂的,在荔枝角道拥有几幢唐楼,出入也有私人的人力车。同学的房间堆满各种自家工厂生产的金属机动玩具,像火车、跑车、机械人和活动娃娃之类。那些都是董铣家里买不起的东西。董铣记不起自己拥有过甚么玩具。他心里似乎没有玩具的概念。小时候最好玩的就是和弟弟跑到深水埗还未开发的那边山上捉蜻蜓,或者到更远的荔枝角湾钓鱼和游泳。虽然说是住在城市,但那其实是九龙市区的边沿。两兄弟很少到热闹的市区,反而像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常常往山上跑,更像是乡野的孩子。憋在家里没东西玩,就拿父亲的工具和零件模仿坦克车和大炮,或者用螺丝帽玩弹珠游戏,又或者用线和纸筒仿真电话传话。买不起玩具的孩子想象力特别丰富,因为他们要把庸杂的日常事物假想成奇趣无比的东西,就像没有饭吃的乞丐把剩菜残羹想象成山珍海味。就是因为早经启发的想象力使然,当董铣接触到仿真机械玩具,又读到活动人偶的奥妙设计,他就萌生制造「母亲」的念头。所以,在厚实的个性的底质里,正直人董铣不乏转念和悬想。董铣始终还是龙金玉的儿子。
栩栩,也许只有你才理解,这种念头并非无稽。就像爸爸董铣尝试用机械组件制造「母亲」,我拼凑性质不同的实物,通过想象的原理,创造了你。他用的材料是金属、木材和塑料,我用的是文字。我无从知道,董铣事实上有没有机会真的造出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