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学校规模很小,大都在普通大厦楼上开设,课室和设备简陋。后来何亚芝念完中学出来,也在这类私立小学当过老师,教中英数全科,一个课室同时教两班不同年级的学生,还一脚踢兼教音乐体育。音乐课连钢琴伴奏也没有,只是清唱几首民谣,体育课还要带学生穿过几条街到公众运动场。董铣念小一时成绩很好,考第一兼拿到奖学金,但后来因为父亲转换工作问题一度退学,到再报名的时候,二年级已经满额。学校见董铣成绩好,建议他跳班到三年级。想不到英数就开始跟不上,后来小学毕业成绩平平,父亲又赚钱不多,就辍学出来工作。
董铣有父亲的聪明和理解能力,但这种能力却不是书本性的,理论性的。他比父亲更像传统的工技家,懂得事物的实际操作,但却不擅于总结经验和抽象思维。起先父亲想董铣到太古船坞学师,但经人介绍不成,于是就去了湾仔的一间厂房。这厂房专门制造霓虹光管的变压器,老板是董富从前在广州开办的职业学校的学生。霓虹光管需要很高电压,厂房生产的是由220伏特的标准电压提升到超过15600伏特的变压器。至于变压器为甚么又俗称火牛,董铣有两个说法,可能因为它会发热,像牛的脾气般容易暴躁,或者测试的时候两端的电线就像两只角的样子。董铣很快就学会了火牛的原理,那其实非常简单,只是在一个大盒子里绕成磁力线圈,以匝数的多寡决定通过的电流的电压变化。所以可以说,撇除自学的活动人偶制作不说,董铣在一开始的时候,是学电工的,转做机械是后来的事。做学徒要在工场寄宿,那是十五岁的董铣第一次独立生活,对一切也战战兢兢。因为老板是父亲的旧学生,待遇尚算不错。董铣第一次出粮,在口袋里放了五毛钱,就走到工场附近的多男茶楼,吃了一个叉烧包。那是董铣第一次自己上茶楼,也是第一次花自己赚回来的钱。董铣把叉烧包在口里嚼了很久,想尝真它的滋味,舍不得吞下去。那是成长的滋味,混和了成就感与彷徨,未知的刺激和逝去时光的失落,还有,没有人知晓和分享的孤独。工场收铺后,董铣就会出外瞎逛,或者跳上往闹市的电车,看着大马路上日渐增加的霓虹光管招牌,商品、声色和娱乐,感到这个城市正在变化。但头顶七色的幻光彷佛不是真实的,那只是气体和电子所造成的虚拟风景。董铣并不关心这些。他回到铺子里,在机器和不友善的火牛群中间打开折床,亮着手电筒,沉进《万物原理图鉴》的壮丽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