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者“我”是一个口译员,自命不凡--这是那一行的入门级职业病,读者不信可去豆瓣网的“高级同声翻译小组”观摩,和小说中的“布鲁诺?萨尔瓦多”一样,那里的人也喜欢夸耀手里的多种语言证书,也看不起普通的笔译人士--那是退休军官和出租车司机都能干的活,任何愿意以千字七十英镑的价格出卖头脑的家伙都能干,这是关键所在;萨尔瓦多收入极丰,定期阅读男装杂志,定购新款杰尼亚套装。口译员的世界实行森严的等级制--握有五本证书的当然可以瞧不起只有一本的家伙,那是一个阶级金字塔,萨尔瓦多在塔尖上,他是顶级口译员,精通东刚果地区许多种语言,具备神奇的听觉天赋。这项职业技能让他有机会偶尔给英国情报机构打工。
业余特工很快遭到考验,一个临时搭建的“财团”要他担任翻译,声称要在东刚果的基伍高原上伸张正义和人权,策划旨在针对腐败政府的夺权政变--这一点尤其吸引我们的主人公,这与他的身世有关。当然预设阴谋论的间谍小说读者清楚地知道,“财团”总是不怀好意。
这是萨尔瓦多的人生新课程。在勒卡雷秘密的特工圈子里,一个人最首要的生存技能是学会人格分裂,只有一个“自我”是不够的,“要学会在谎言中生活”--安德森老师告诫他。就像《锅匠,裁缝,士兵,间谍》中那个资深间谍“布兰德”说的:作为一个社会主义者,你可以捞钱,作为一个资本主义者,你可以去搞革命。而这不过是布兰德本人对史迈利说的话,后来,当史迈利问吉姆,布兰德的左倾观点如何能跟他的“圆场”工作协调时,吉姆却说,他没有什么左倾观点,这里没有需要协调的东西。至于双重间谍比尔?海顿,你读到最后几乎分不清他到底属于哪个阵营--无论你把他看成哪种身份,他都是表面一套,暗地里却追寻全然相反的目标。
新晋间谍萨尔瓦多的职业生涯碰到了问题。他很快发现“财团”的真正意图,那并不是什么高尚的目标。勒卡雷写惯视欺骗和阴谋为等闲日常功课的老间谍,这一次显然是要花样翻新。萨尔瓦多不够机警,有些自怜,置身重大事件的阴险漩涡中心,他却老是心不在焉,浮想联翩。按他遇事随随便便的性格--“财团”当然研判过他的性格特点,很可能他会顺利通过这次“考验”,假如不是他自己的婚姻出现危机,或者假设他没有遇到这个黑皮肤的情人。他最后的选择显然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这证明勒卡雷仍然对人性不敢抱有太高希望。
第一人称的写法显然对勒卡雷有所限制,他本来最擅长的那种视角转换,这一次被固定在萨尔瓦多身上。好在他还有语言和听力天赋,这当然大大扩展了他的观察范围。我们一开始曾猜想,勒卡雷会不会利用萨尔瓦多的语言能力设置故事圈套,或者让他那双敏感度极高的耳朵发挥一些作用,但没有。勒卡雷的着眼点不在于此,这一次他要的不是那种老练的间谍,他想要告诉我们的是--一个老练的间谍是怎样炼成的。
萨尔瓦多不是卷入意识形态冲突的冷战斗士,他是20世纪末富足社会中的普通人,他和“财团”之间的关系,跟这个社会上一般“白领”和他们所服务机构的关系差不多,他所遭遇到的难题,也跟所有普通人成长过程中碰到的问题类似:你想要把对的和错的分清楚,那你就只好出局。你做别人让你做的事,把自己的想法彻底忘记,或者藏在心里--也许可以半夜匿名上网发表意见,你的意见顶多只值“五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勒卡雷也算是写出一部有关“如何做一个老练的家伙”的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