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其实是一种不断的修正与再修正,学习也是。
昨天早上,打电话给内蒙古的一位文友,为了想确认一下关于芨芨草的知识。想不到,曾经告诉过我许多牧草属名的这位朋友,这一次,他却认为我应该去请教植物学家才对,所以就给了我一位刘教授在北京的电话。
怕太冒昧,也怕退休了的教授或许会有午睡的习惯,我等到傍晚才拿起话筒拨出这个号码,想不到电话那端刘教授的声音非常年轻,而且非常热心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幸好打了这通电话。
因为,原来我所得到的讯息是说,凡是有芨芨草出现的地方,草场就开始退化了。其实,刚好相反!
刘教授说:芨芨草生长在有轻度盐碱地的草场上,凡是它叢生之处,就会有地下水。它是草原上的原生植物,一大片一大片地生长,在它生长的地方,冬天积雪较厚,所以对草原湿润极有帮助,它是可以指示地下水的植物,牧民若要打井,通常都会在它的附近寻到水源。有芨芨草的地方,周围其他的牧草都会长得又多又好,牧民喜欢它,因为它创造的环境极为耐牧,所以居民点常是在芨芨草多的地方,有时有些居民点就直接以“芨芨草”为名,当然,用的是蒙文的名字。
在内蒙古东部与中部的草场上,芨芨草的蒙文名字叫“得力思”,因为草质太粗,所以牲口不会去吃它。
但是,在内蒙古西部阿拉善盟一带的荒漠草原上,芨芨草的蒙文名字却叫做“通格”,当地的朋友告诉我,这是骆驼吃的草,所以我一直以为,这是骆驼喜爱的一种牧草。
刘教授却说,并不是骆驼爱吃它,而是生存的条件太艰难。所以,在草场好,牧草种类繁多的地方,即使是骆驼,也不见得一定要去吃芨芨草的。
在电话里,刘教授还给了我许多关于其他牧草的知识,并且答应我,以后还可以打电话向他请教。
放下电话,我心里充满了感激。这十几年来,在蒙古高原之上,有多少朋友,无论他们是学者还是诗人,是行政官员还是草原上的牧民,对我所提出的问题,总是敞开胸怀来回答,他们的真诚与热情引领着我,一步步地走进游牧文化的丰美世界里。
这几年来,在台湾,我常常带着我在蒙古高原上所拍摄的幻灯片去学校演讲,害怕自己会说错,而影响了听众的认识。所以在演讲的题目上,我比较喜欢用“我所知道的游牧文化”这样的字句,而绝不敢只用“游牧文化”这样的题目。有朋友笑我:
“你所讲的‘游牧文化’,不就等于‘你所知道的游牧文化’吗?这中间有什么差别?”
我却认为,在这二者之间是有着极大的差别的。对于游牧文化本身,我所知的仍然太浅太少,我真正能够传达的,不过只是经由我的生命现场所引发出来的讯息而已。
譬如芨芨草。
第一次见到的它,是从草叶末梢剪下来的已经枯草了的小小瘦瘦的一束,装在一个原本或许是摆一把扇子等物件的狭长纸盒里。那年应该是一九八七年,我的公教人员身份还不被允许去大陆的时候,香港的摄影家林东生先生拿着相机去为我的原乡拍了许多相片。同时,在四十天的高原旅程之后,他还又托朋友给我带来两件礼物,一件是一把手工蒙古小刀,另外一件,就是这一束装在盒中的芨芨草。
当时我们都还不知道这束草的名字,只知道是採在我父亲家乡的附近,因为,察哈尔盟明安旗这几个字在新的地图里已遍寻不着了,所以,只能猜测大概是在那一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