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年时
我不知道为了什么
我会这般悲伤
有一个旧日的故事
在心中念念不忘
莱茵河慢慢地流去
暮色渐渐袭来
夕阳的光辉染红
染红了山冈……
一九五四年夏天,从香港来到台北,参加插班生考试,考进了当时的北二女初中二年级。上音乐课时学会了几首好听的歌,其中就有这一首德国歌曲(罗累莱)。
前面写下的,是我还记得的第一段歌词。
莱茵河上有个古老的传说:船过罗累莱崖口,山崖上传来金发女妖的歌声,会使水手分心而造成船难。由于曲调缓慢而又忧伤,再加上传说给我的想像空间,因而深得少年的我的喜爱。
尤其喜欢“莱茵河慢慢地流去,暮色渐渐袭来……”这一段,反复吟唱之时,总会不自觉地想像那暮色苍茫的河面,映着夕阳的余晖,是如何地在闪动着一层又一层淡淡的波光。
至于知道了这原来是海涅写的诗,而诗人是在波昂大学读法律等等的细节,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一九六四年夏天,从台湾到了比利时,通过了布鲁塞尔皇家艺术学院的入学考试,直接进入绘画高级班二年级就读。
头一年,想家想得不得了,每封家信都是密密麻麻地写上十几页。好在德姐早我两年来到欧洲,在慕尼黑音乐学院读书,有时候会来布鲁塞尔看我,两姐妹聚一聚,稍解乡愁。
一九六五年初秋,父亲应慕尼黑大学东亚研究所之邀,来德国教书。每有假期,我就会坐十个钟头的火车南下去探望他。过了科隆和波昂之后,火车会沿着莱茵河边走上好几段,每次经过罗累莱山崖,我都会止不住在心里轻声地唱起那首歌来。
能够亲眼见到了歌中的这条河流,当然不无感慨。不过,年轻的我,在那个时候还不能料想到,这一条异乡的河流,以后会在我的生命里占着什么样的位置。
那几年,德姐、萱姐和妹妹都在欧洲,沿着莱茵河来来往往。一九六六年冬天海北和我的订婚典礼,是南下去父亲在慕尼黑的寓所里举行的。一九六八年春天,父亲北上在布鲁塞尔为我们主持婚礼。母亲和弟弟从台湾寄来许多礼物,尤其是她亲自去挑选的那条珍珠项链,光泽柔润美丽。姐妹都在身旁,朋友又那么热心和喜悦,没有比我再幸福的新娘了!
唯一的遗憾,应该就是我在红毯上走得太快了罢。早上婚礼在教堂举行,父亲牵着我的手顺着风琴的乐音前行,几次轻声提醒我:
“走慢一点!”
无奈我根本听而不闻,完全忘记了新娘该有的礼仪,只看见海北站在圣坛之前,正回身望向我,我心里只想到要赶快站到该站的位置上。因此,不管父亲怎么说,这个新娘的步伐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减缓,在乐曲结束之前就早早地到了新郎的身边了。
后来,父亲半是伤心半是玩笑地对我说:
“从来没见过走得这么急的新娘子!怎么?有了丈夫就不要这个老爸爸了吗?”
其实父亲那时候一点也不老,还不到五十七岁。加上他精神饱满,器宇轩昂,人就显得更年轻。他自己也很知道这一点,也很喜欢听我的朋友争着向他说:
“席伯伯怎么这么年轻!”
我们这几个女儿从小就听惯了这一句话。我自己在十几岁的时候,更是有一次颇为离奇的遭遇。
那是一九五六年的夏天,我进入台北师范学校艺术科就读。新生训练第一天,父亲送我到学校,看了我的教室和宿舍,叮嘱了一番才离开。中午,新生集合在饭厅吃饭,一位女教官匆匆走到我的桌前,看了我的名牌一眼,就叫我站起来,厉声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