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柑子……”我话一出口就自觉很傻。
“什么柑子?”
“上次你给我的柑子,你忘记了?”
她知道怎么回事以后,还是眨眨眼,“我给过吗?再说,就算给了,就是给你吃么,这有什么错?”
这一下活该我无地自容。我一直拿来自鸣得意的柑子,一直以为含义无穷重若千钧的宝贝,原来什么也不是。我不过是把驴粪蛋错当金元宝的傻财主。
“小雨,你听我说,我这一段睡不好觉,总是有点……”
“你不要说了。爸爸说过的,我们现在应该一心一意创业。”
创业,创业,一提这个创业就让人憋气。小雨呵小雨,爱情是风雨中的火把,是航途上的风帆——我差一点要开始背诗了。
“你不要生气。爸爸说……”
“总是你爸爸,你爸爸,你爸爸!”
“不,你不要这样说他,我求你。”她知道我的意思,眼角有月光的闪动,“他是好人,我最心疼的人……”
完了,一个父亲的崇拜者,一条父亲的尾巴。希望已经风一样无影无踪。看来我所有的话都白准备了,都纯属自作多情。我不记得后来还说了些什么,突然,远处有一束手电筒的射光朝这边一晃。小雨一把抓住我,声音有些发抖:“他来了。是他。你快走吧。”
没怎么细想,没有像样的告别,我拔腿就往坡下逃窜。我听到身后有场长的声音,是大骂小雨的声音,又听到他朝我大喊:“站住!站住——”
他追上来了,追过甘蔗地,追过花生地和粪棚子,追过那台山上的拖拉机,一直追到公路上……足足追了两里来路,还在后面穷追不舍。我像风箱一样出粗气,鞋子掉了一只,脚上又被什么扎了一下。我在剧痛中突然醒悟:我好糊涂!为什么要跑?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居然要跑得这样狼狈?不站住老子就开枪了——他把我当成什么人?
“混账!”他追上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一猜就知道是你这臭小子。你还要不要前途?还要不要脑袋?小小年纪,学会耍流氓?”
“我没有耍流氓!”
“胡说!”
“我没有错!”
他脚一跺大吼一声:“举起手来!”
如果不是手电筒照得我眼花,我肯定能看见他气歪了的脸,还有那冲着我脑门的驳壳枪。
十二
我被捕之后受到禁闭——关进了化肥保管室,满嘴子都是刺鼻的氨气。这是场长新近实行的家法,只差没配上老虎凳和辣椒水了。同我一起受难的还有几个伙计。有的是偷了场里的西瓜,有的是违反禁令下河游泳,大炮他们几个是私自去闯溶洞,想看看洞里是否藏了空投特务。听农民说那个洞一直通到四川峨嵋山,他们还想去探探险。
“坐牢算什么,我们骨头硬。爬起来再前进……”我们唱着革命囚歌取乐,但每天被扣掉三两米,还得去修渠,日子不好受。
场长决定召开批斗大会,整一整我们这些害群之马。这天派人送了个亲笔条子来工区,但他的字太差,差不多是甲骨文,没人能看懂。李瞎子横看竖看忙了半天,把字条往衣袋一塞,还是带我们去修渠。
不知什么时候,嘀嘀哒哒,大路上溅起一线黄泥水,是场长骑马一阵风赶来了。他手执马鞭,脸色铁青,怒气冲冲,耳下方一道伤疤涨得红红的。“全体集合!”他大喊了一声。
我们赶快排列成两行。他在队列前走来走去,气得好一阵没说话,最后拿队长是问:“你好大胆子,目无领导,不听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