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梦城 第二十四节(3)

梦城 作者:陈启文


“那小子没去公司吧?”

“您说谁啊?”黄岚没反应过来。

“还有谁呢,方世初!”方友松气鼓鼓地说。

“没有啊。”黄岚一下关切起来了,“他,回城了?”

方友松没吭声,心里突然涌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他已经不止一次发现,黄岚对他这个儿子有种异乎寻常的关切。他很快又觉得自己的这个念头有些可笑,难道他在嫉妒自己的这个亲生儿子,在吃他的醋?如果他和黄岚那丫头真的好上了,从纯粹作为父亲的眼光看,那倒不失为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至少他把这么个家业交给儿子,他心里踏实了许多,方世初有了黄岚的辅佐,这个公司的未来才真的充满了希望。他这样想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一下老了,他也第一次真实地发现,黄岚可能压根就对自己没有那个念头。

事实上,方友松的猜测是对的,黄岚虽说在城里像只蝴蝶似的飞来飞去,说到底还是一个很传统的乡下妹子,她还一直保持着乡村女孩那种纯真的想法。她也的确是把方友松看做一个长辈的。

方友松突然很想早一点看见儿子。他估计儿子是回住的地方了。他把车开到城里,没去公司,先去了宿舍。打开门,房子里的一切还是他早晨走时的样子,没人动过,也没人进来过的痕迹。儿子究竟去哪里了呢?方友松这下真有点急了,又开着车赶到了公司。方友松问女秘书看没看见方世初。女秘书是刚招聘来的,还不认识方世初,只说有个乡下来的小伙子正在等他。

方友松赶到自己办公室门口,一看却是黄岩。

黄家老大一脸坏笑:“老方,没想到吧?”

方友松还真没想到这小子两条腿比自己的四个轱辘跑得还快,他妈的真是飞毛腿了。

方友松故意问:“怎么,还没找到你妹子?”

“我不找她了,找你。”

“找我?你不会要我来养你爹你妈吧?”

“也难说呢,方老板,说不定就有那么一天。”黄岩涎着脸。

“无耻!”方友松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脸都青了,他打开门,走进办公室时把门用力一关,黄岩还是从门缝里挤进来了,还没等方友松落座,先就抢着坐在了方友松的皮转椅上,他得意洋洋地转着圈子,问:“你可真会享福啊,方老板,这把椅子要值好几千吧?”

“头转晕了吧?”方友松笑着问。

“没有,就是坐飞碟我也不会晕呢。”

“没晕就好,”方友松指着门,“滚出去!”

黄岩把一只手伸到方友松面前,“这容易,你给我一把椅子的钱,我还真滚给你看,一把椅子的钱不多吧?看看一个人怎样从地上滚走,还挺值吧?何况,还不要你出血,你从我妹子的工资里扣就是。”

方友松攥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拽,黄岩踉跄了几步,却又站稳了。

“你不给钱也行,那你就让我妹子回来,她想躲?躲得了吗?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

“小子,你是不是要我叫警察来?”

“你叫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了。”黄岩在沙发上坐下了,跷起二郎腿,点上一支烟,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又示威一般地把烟灰弹在了光亮的柚木地板上。只差没往地上吐痰了。他看了一眼气得额上的青筋暴突的方友松,拉长声调说:“你不是要叫警察吗,你叫啊!我看你还是把黄岚给我叫来吧。”

这时黄岚赶来了,是办公室给她打的电话。黄家老大以为自己的妹子会冲自己一顿臭骂,却没有,黄岚一脸的平静,轻声说:“走吧,有话到外面去讲。”黄岩跟着妹妹出来时,还回头向方友松道了一声歉:“方老板,打扰你了,拜拜。”他跟在黄岚身后下了楼,一直走到公司大门口的石狮子旁,黄岚才站住了,拿眼瞪着他。他才不怕你瞪呢,一条腿站着,一条腿来回晃荡着,还把一只手伸进狮子嘴里,拨着里面那个会滚动的石球。

黄岚拉开坤包,拿出一叠钱来,数也没数就甩给了他:“这是最后一次了,爹妈要钱用,我会给他们送去的,不用你操心。”

黄岩点了钱,用指头弹了一下:“妹子,就这么点儿钱,就把你哥一辈子给打发了?”

“你拿了钱快点走人,我还认你是哥。”

“我要是不走呢?”黄岩像个无赖似的瞅着黄岚,“别忘了,你上卫校那会儿,我就在家当劳力了,你上学用的钱上也沾着我的血汗呢。”

“你不要老拿这个来逼我,你要跟我算账,你就算算这些年我给过你多少钱了?你还是个村长呢,又不缺胳膊不缺腿的,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妹子,你不要不晓得好歹!你找上了这么个老头儿,哥没拦着你,哥图个啥呢?你把哥的脸都丢尽了,哥总得要找点补偿吧……”

还没把话说完他就怪叫了一声,把脸捂紧了。黄岚一耳光扇在了他脸上。他把手拿开时,看见妹子把额头抵在石狮子上,正伤心地抽泣,他还看到妹子流出了眼泪,石狮子脚下泪迹斑斑。黄岩也就不好再怎么样了,他只悻悻地哼了一声:“记住,你又欠下哥的一笔债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走了,脸上多少有一点不自在,被扇过的那半边还是红肿的,像被涂改过了,有点不像他的脸了。

走到一个转弯的地方,他忽然在自己脸上又扇了一耳光。

他想试试妹子那一耳光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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