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吕克贞的信发出去之后,我只能等在孤城驿。凭着同学情分,吕克贞会帮助我的,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马上给我找到工作,如果他慢慢腾腾拖上一段时间,我就真要难堪了。
杨掌柜又来过一次,他对那宗本不存在的生意还很上心。尽管我对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但毕竟受过款待,并且“生意”没做成,一时觉得真有些对不住人家。如果我是他所期望的那种人,我想我会让他做成一笔生意。礼尚往来,我在东边道驿馆叫了一桌菜答谢杨掌柜。席间我提到安东都护府,杨掌柜则搬出什么薛礼征东来对付我。他给我讲薛礼打盖苏文的故事,说是至今城北的孤山上还留有薛礼斗大的脚印。据他比划的那只脚的大小来看,“薛礼爷”的身量大概比驿馆的二层楼还要高。谈起当地的出产,杨掌柜倒是很内行,不光列举了品种,还详细介绍了历年的产量以及这些东西的成色。他特别提到当地的柞丝,据他说柞茧在当地仅次于农业,约有三分之一的人是蚕农,又说他每年收购多少担大茧,销售多少柞丝。我想他在向我暗示他的经营潜力,想从我这里获得他所期待的生意。我的态度挺暧昧的,我不再急于说明我的身份,让他保持某种误会起码不是坏事(我给吕克贞的通信地址便是来亨货栈杨希贵收转)。现在我甚至害怕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当然这不仅是因为虚荣,也不仅是要让他做我的收信人,如果有人把你当成富商大贾,并对你寄予厚望,而你却是个逃难的,恐怕连你自己都过意不去,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顺其自然。
冒充富商感觉挺好,可这顿饭几乎花光了我剩余的一点钱。
这天上午,我在驿馆对门买了个芝麻烧饼,站在路边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烧饼很好,芝麻的醇香耐人寻味,我知道这是我的最后一只烧饼了。驿馆的房间已经退掉了,我不想让人追讨宿费。吃完烧饼,我已经有了主意。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主意,也许它仅仅是人在窘境中一个无奈的办法。在我还有心情看风景的时候——也就是在我还能吃得起烧饼的时候,我曾经去过海边,那里有一个小海湾,在岸边的沙滩上停着一艘废弃的水泥驳船,我曾看见一个小乞丐从驳船里走出来,我所说的“主意”就是这条驳船。
登上孤城驿南面的山头,海湾就在脚下。那个小乞丐在沙滩上拢了一堆火,大概此刻他正在做早饭。我从山上走下去,顺便拾了一些干树枝,我想这是今后用得着的。小乞丐正趴在沙滩上吹火,火堆上方架着瓦罐,旁边放着一个小洋铁桶。我把腋下夹的树枝放到火堆旁,声音惊动了小乞丐,他抬头看看我,也不说话,顾自抄起木勺在瓦罐里搅动着。
“做早饭呐?”我搭讪着,算是跟我未来的邻居打过招呼,见他没有交谈的兴趣,我也不再说什么,径自从驳船侧舷的缺口走进船舱。
从远处看这条船不是很大,走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足有三四间房大小,上甲板的舷梯口敞开着,像是开了个天窗,船底的“龙骨”凸突出来,把船舱一块一块分隔开,在进口靠北的角落里,搭有一个板铺,上面铺着草席和狗皮。舱内光线很好,上午的太阳照在西面舱壁上,看起来暖洋洋的。
“你要干什么!”小乞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这地方还行,”我尽量放缓语气。“你不介意多一个邻居吧。”我边说边走出来。我走到火堆旁坐下,把捡来的干树枝投到火里。这是一个友好的表示,我想那个小家伙领会了我的意思,他边照顾瓦罐边偷偷打量我。“我想在这里住几天,你看行吗?”我挺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既然他先占了这个地方,他就拥有了某种权利,虽然以他的能力,还不能阻止我和他共同拥有这条船,但我不想强行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