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的部下,”程天佩答道,“新编十六军军长,程军长。”
程天佩边走边仔细检视他的大棉袍,棉袍里子上缝了很多补丁,仿佛每一个补丁里面都藏着东西,确信那些东西都在,他把棉袍又穿在身上。为了答谢我,小家伙送给我一个银戒子,我一再推辞,惹得他很不高兴。我说你要是想谢我,就请“侍卫官”吃一顿馆子吧。他想了想,说明天吧。我说为什么明天,我可等不及了。
“今天晚上有事,”他说,“明天咱们去驿站饭庄。”
这天晚上,程天佩早早就出去了,半夜的时候他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老李,你起来。”他在黑暗中急匆匆摇着我。我爬起来,揉着眼说又怎么了。他说:“你先出去一会儿,有几个朋友要来,他们不喜欢看到生人。”他塞给我一个纸包,“这是两个麻花,给你的,你到西边岬角那儿等着,完事了我过去找你,记住了,无论看见什么你都别管,别让他们知道你在附近,快去吧。”说着他把我推出门外。
走出船舱,我看见在沙滩下方停了一条船。那条船悄无声息泊在岸边,黑魆魆的一点光亮也没有。它显然是奔着程天佩来的。看来这个穿着大棉袍的小家伙并不简单。
我走到海湾西面的岬角,在沙滩上坐下来。天气挺好,感觉不像前几天那样寒冷。岬角前端参差不齐的礁丛像一排巨兽蹲伏在黑暗中,潮水偶尔在礁丛下面弄出一些空洞的声响,像有人心不在焉地敲着一面牛皮大鼓。那条来历不明的船在海里轻轻晃着,船桅高高地刺向空中,帆桁斜挂在船桅上,借着暗淡的月色,甚至能看见桅绳在风里飘动。凭感觉,这条船不会待得太久,如果程天佩的朋友们不想在白天让人发现,那么在落潮之前他们必须退走。后来我看见在我们那条废船北面的高地上,有几个黑影在夜空闪动着,继而隐进黑暗中不见了。稍后便是杂乱的踏水声,那条船迅速挂上帆,悄无声息地向海里驶去。
那船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开始我还以为是走私船,大概类似于李秉义那一路买卖,可是据我观察,上船的人都空着手,他们没往船上装货物。显然这是一艘接人的船,看来小家伙从事的勾当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
“老李,老李。”程天佩沿海边走过来,边走边小声喊我。小家伙阴森森的,像一个招魂的巫师,他站了一会儿,突然快步向沙滩上方靠近废船的地方走过去,大概他以为我躲在上面偷看。我尾随着他向那边走,快到船舱的时候他转过身来:“回去吧,他们都走了。”
程天佩心情挺好,他坚持要把狗皮借给我,我说狗皮就不用了,我已经用了你两条麻袋。程天佩摸黑鼓捣了一阵子,然后躺到铺上,沉寂了一会儿,他问我今天晚上看见什么了。我说看见礁石了,还有海水。
“挨冻了,”他说,“可你也不吃亏,我还给你两个麻花。”
“那条船是怎么回事?还有你那些朋友……”
“不该知道的你别问。”
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说你自己要留点心,别让大人把你踩扁了。程天佩好像不愿意再提这件事,他像大人那样派头十足地打着哈欠:“今天晚上可真累呀!”他说,稍后便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那一麻袋土豆已经吃掉了一多半,找杨希贵问过几次,吕克贞的信还没到。算起来我来孤城驿也有一个多月了,眼见天气逐渐转暖,我想该离开孤城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