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肉天天上夜班,到单位去过夜生活,她每天晚上都要独守空房,有时候一个人呆在家里,她会害怕。其实净肉即便不去上夜班,跟她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现如今,净肉的话越来越少,整天在家躺在床上抱着一本毛选翻来覆去的看,看一阵就盯着房顶发呆,赵树叶问过他,他说那是在默诵,他要把毛选四卷一字不差的背下来。这让赵树叶非常敬佩,那么厚的书里面的字都能认识,就已经是了不起的了,还能把那么厚的书全都背下来,赵树叶不敢想象,如果真的背下来了,凭净肉那么大个脑袋,怎么能装得下。
跟在村里不一样,净肉的同事很少到家里来串门,如果在村里,整天到家里串门的人就别想断茬。而在这里,人们各忙各的,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好像谁跟谁都隔了十万八千里。赵树叶觉得孤单,寂寞,一天到晚没人可以说话,任谁都会觉得孤单寂寞。即使如此,赵树叶也希望晚上净肉能留在家里,起码身边有个活物,一个会喘气、能让她感受到一点温暖气息的活物。她想回家了,回那个青山环绕、绿水蜿蜒的村落,跟那些自幼一起长大的闺中姐妹们聊聊婚后的生活,聊聊肚子里的孩子,聊聊城里人的日子,她似乎能够目睹那些姐妹们好奇、兴奋、羡慕的眼神。
那天净肉看上去还比较高兴,他说他已经把毛选一卷基本背下来了,刚好他又要倒班,从大夜班倒回小夜班,中间还隔了一个礼拜天,足足有两天半的空闲时间,赵树叶抓住时机,鼓足了勇气,说她想回家看看:“你刚好也休息,跟我一起回去,农村空气好,吃的也新鲜……”
她还没说完,净肉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要回就回去,我不去,没时间。”
结婚回门,而且是怀着孩子回门,丈夫不陪着,让赵树叶失望,也有点没面子。她愣怔了一会儿,还想再劝劝净肉跟她回去,因为她知道净肉不是没时间。大夜班转换小夜班,中间还有一个星期天,要歇两天半时间,净肉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休息了就是在家躺着、坐着、转悠着背毛选四卷,跟着她回趟娘家,从时间上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净肉刚下夜班,坐在板凳上等着洗脚,洗过脚他马上就要爬到床上补觉。赵树叶连忙到外边的公共洗脸间给他接了半盆凉水,回到家又用暖壶里的开水兑热,端过去放到他脚边,然后又把擦脚巾递给了净肉。
“你能不能……”她还想再央求他陪她回娘家,净肉从裤兜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她:“你回去吧,一会我睡了你就走,我累得很,得睡觉。”
于是,赵树叶彻底放弃了让净肉陪她一起回娘家的打算,不管怎么说,净肉总算答应让她回去了。赵树叶想,净肉不回去其实也好向别人解释,因为,净肉不是一般的丈夫,是城里的工人,跟那些农民女婿不一样,工人都是有组织有单位的,不能像农民那样随便自由,说上哪儿拍拍屁股上的浮土站起来就能走。她的丈夫工作忙,离不开,因为他是城里的工人。
赵树叶伺候净肉洗过脚,吃过饭,睡踏实了,就提了个网兜,装了几个馒头一块咸菜,揣着净肉给他的二十块钱回娘家去了。
赵树叶到街上给家里买了两斤点心,两斤白糖,又给父亲买了一条最便宜的纸烟,然后就坐上通往她们家镇店的班车,满心欢喜又略有缺憾地回娘家去了。到了镇店下了班车,还要走三十里山路,才能到村里。如果能碰上顺道的拖拉机搭上一程,那就是天随人愿的好运气。赵树叶在横穿镇点的街道上站了一阵,等待着好运气能为她送来一辆进山的拖拉机,哪怕是一台手扶拖拉机也值得谢天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