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气没有来,她等了许久,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没有一台拖拉机经过。再不能等了,再等走到半路天就黑了。赵树叶并不熟悉这条通向山里、通向村里的路,她活到现如今,把嫁给净肉出山进城那一趟都算上,这条路总共走过也就是三五次。在她们那里,女孩儿,没事是没必要出山出村的,女孩儿出山,必有决定她终身的大事发生:相亲,或者出嫁。好在这条路没有什么岔路,也是一条正经路,是文化大革命中学大寨的成果,花花的碎石子一路铺去,上山过河,穿过赵树叶娘家的村落,然后一直隐没在深沉的大山胸腹之中。所以,赵树叶要回娘家,尽管沿着它朝前走,遇山上坡,遇沟下坡,这条路总会把她送回村子。
刚出了镇店,一路还能遇上镇店里外做工、务农的人们络绎不绝,再朝前走,行人便渐渐稀少。又走下去,便渐渐没了活物的踪迹,周边凡是目力能够到达之处都是死寂沉沉,感觉阴郁压抑,如果不是天光烁烁,日白天清,赵树叶在这种地方肯定会怕得要死。一路走来,葱绿的大山有如沉默的巨人,坐卧在地上,肩膀和头颅与天相接,看上去那么悠远、傲岸。路侧的小溪汨汨流淌,溪水清澈活泛就象一群群的儿童刚刚放学急匆匆地朝家里奔跑。赵树叶觉得饿了,怀孕就是这个样儿,老觉着饿,吃了又犯呕。赵树叶拐到小溪旁边,掬了水喝,然后坐在溪边掏出馒头准备喂自己跟肚子里的人芽。
这时候,山谷中的微风送来了一股肉香,是那种炖肉的浓香。赵树叶奇怪,在这荒无人烟的处所,哪里会有人炖肉呢?而且炖得这么香。难道这里有人吗?狼虫虎豹吃肉用不着那么麻烦,再说了,这里也不会有狼虫虎豹。怀孕的女人嘴馋,想吃什么如果吃不到,就会揪心挠肝地渴望。嗅到浓香的炖肉味道,手中的馒头顿时变成了难以入口的泥土,赵树叶把馒头揣回网兜,用力抽搐着鼻子,似乎那样她就能够饱餐炖肉。
人皆有好奇之心,怀孕女人都嘴馋,这两项特征集中到赵树叶身上,她无法控制自己,就像被看不见的手牵引,嗅觉引导着她拐向了通向山坳处的一条岔道,岔道通向更加陡峭、幽深的山谷,还好,没用她往远走,刚进山坳,她就看到了那座搭建在坡跟的屋子。说是屋子,无疑抬举了它,严格地说,它还够不上屋子的标准,它仅仅是一端借助坡脚搭建起来的窝棚。窝棚的两头用石头堆积起来做成了挡风的侧墙,正面应该是门的地方,有一个黑洞洞的孔,很像战争中进入坑道的入口。
饥饿之中,赵树叶忍受不了炖肉的浓香诱惑,壮胆凑近了那个孔洞朝里边窥望,里边黑洞洞地什么也看不见,她朝里边探问:“嗨,有人吗?谁啊?”
里边传出来一阵咳嗽声,活像谁在敲打空桶,伴随着咳嗽里边传出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话语:“有、有呢,恁、恁谁啊……”
外地口音,但是能听懂,赵树叶判断这可能不会是坏人,即便是坏人她也不怕,为什么不怕,她没有想,可是当时她就是没有一个女人在这种环境下遇见陌生人应该自然产生的戒惧、胆怯。也许,那人声音显露出来的虚弱,让她本能地体会到,与自己相比,那个人更弱,谁会惧怕一个比自己更加弱小的动物呢?于是,赵树叶试探着从那个通向地面下面的孔洞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