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显然,他爸爸已经向公安局了解了他的案情,这让他有些丢脸,因为,他不得不有生以来第无数次的对他爸爸说谎:“没什么关系,就是在网上认识的,约了一起到酒吧间个面,聊聊天,喝喝酒,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能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也在搞网恋?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你可不要上当受骗了。”
“行了,你不懂,你应该担心别人别让我骗了,上我的当,吃我的亏。”他说的倒是实话,若论上网历史,他可以自豪地宣称自己属于中国第一批网民中的一个。若论电脑知识,他可以跟MP公司美国总部的高级技师谈论软件编写程序的源代码说明要点。
他爸爸沉默了,这方面,他爸爸确实属于菜鸟级,连打字都不会,当然,按照他的职务级别,也用不着他打字,自有纳税人出钱替他爸爸雇专业打字员。
他爸爸沉默,他也无话可说,片刻他爸爸站起来:“我走了,这件事情你妈不知道,想想怎么跟你妈妈说。”
他知道他妈妈肯定不知道他出事了,否则他爸爸不可能独自来探视他。他妈妈是他们家的绝对权威,家里的事情,一概由他妈妈说了算,他爸爸即便有不同意见,也仅仅具有家庭民主的象征意义,最终还得到他妈妈那儿集中。稍微长大些之后,开始懂事了,他便觉得爸爸窝囊,不像一个男人。再后来长得更大一些,懂了更多的道理,学会了用辩证的、联系的眼光分析问题以后,他就觉得爸爸不仅仅是窝囊了,他自认为弄清楚了他爸爸窝囊的根源:他外公是副市长,后来还当过市人大主任,在那个期间,他爸爸一直在市委机关当小科长,他猜测,他爸爸对于他妈妈的屈从,是慑于高干岳父的权威。而他妈妈在家里的权威,也来自于外公的威势。
因此,他多少有些看不起他爸爸,尽管他爸爸后来也混进了市委常委,当了秘书长,可是他仍然觉得他爸爸这一辈子是活在他外公的荫庇之下。有时候,他看到他妈妈对他爸爸气使颐指,而他爸爸笑呵呵地唯唯诺诺,他在替他爸爸感到委屈的同时,也替他爸爸感到羞惭。至于吗?他常常想,难道娶了一个副市长、市人大主任的女儿就得变成软脚虾吗?
他爸爸转身离去,看着爸爸微驼的背影,迟滞的步伐,他胸腔突然绞痛起来,爸爸已经开始朝老年迈进了,而他,却还用这种不着调的烂事折腾他。
“爸,你放心,我没做,不是我做的,我向你保证,我没事。”
他爸爸回过头,朝他摆摆手,步履蹒跚地隐没在铁门后面。
铁门哐啷啷地关上了,看守挂上了铁锁,又是一声哐啷。他颓然坐下,地上很脏,灰土、污痕、痰渍还有令人作呕的粪便,那是从屋角的便溺桶里溢洒出来的。他顾不上那些,浑身软塌塌地恨不得就地躺到地板上。站着还好一些,一旦坐下,地板上的臭味就直接往鼻子里冲。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还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
他算了算,已经关了三天了,这期间有两个警察曾经把他提出去,问了一些对破案毫无用处的问题,因为,他确实对那个女人的突然死亡毫无所知,他唯一知道的就是结果:那个女人死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破案,也就不知道自己还要被关押多久,据说,这种人命案的嫌疑,一般在抓到真正的凶手之前,公安局是绝对不会放人的。他忽发奇想,如果他那个一向让人觉得神通广大的妈妈,知道了他被关押在看守所里,不知道有没有马力替他摆平?想到他妈妈,他不由苦笑,自己对着自己摇头,但愿不要让她知道,他宁可再多关押几天,也不愿意让他老妈出面替他摆平。如果真的是他老妈摆平、搞定了这件事情,那么,他可以断定,他的后边生就会因为这件事情,在他老妈持续不断的抱怨、抱屈和教训、教诲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