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我欣赏你靠精神生活的观点,我也是这样的人。但人不能光想着自己,还要想着别人,关注整个社会,尽一份道德的责任。”
森的话又说中了我的要害,我惊讶他的理解力。隔着冰冷的电脑荧屏,一个从未见面的人竟能如此了解我。我确实是个独善其身的个人主义者,我觉得在物欲横流的社会能独善其身已经不容易了。可森说人生还有一份道德责任,这触及了我的弱处。
我变得尖锐起来,为自己辩解:“并不是任何一种人任何一种生活,都在好坏善恶的界定范围之内,隐居生活就游离于社会道德的评判之外。人们有什么理由指责梭罗向瓦尔登湖垂钓?有什么理由指责艾米莉?狄金森活在一株苜蓿和一只蜜蜂构成的虚幻草原上?查尔斯?谢灵顿说:‘万物本无所谓好坏,把事物分出好坏乃思想使然。从这个意义上说,除了人类,整个自然界没有‘思想’。人类及其道德观独立于天地之间。’我的生活趋于自然状态,无所谓善或恶。”
森:“你太敏感了,我并没有说你善或恶,我只是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并希望你能健康开朗地生活。”
听森转了口气,我也软下来:“我真的不喜欢走出家门,我的神经太过脆弱敏感。我有一种强烈的羞耻感,跟别人小小的磨擦都会使我感受到萨特说的‘恶心’。朱尔?勒纳尔说:‘让我们留在家里,在家里我们才是体面的。让我们不要出门,我们的缺点就等在门口,好像苍蝇一般。’我就对这门口的苍蝇特别在意。”
森:“人的健康的生态活动必须在大地上展开,只有吃饭、洗澡、睡觉等,才回到自己的房屋中。出来看看吧,大地是富有诗意的。这种诗意不同于室内人造的诗意,那是一种漠漠渺渺的延展无限的诗意,回归生命原初的诗意。”
森的话激起了我对生活潜在的热情。我的乐趣是思考生活,而不是生活本身。既然是乐趣,说明我对生活仍是在意的。
我:“生活中只有极致的事物才能激起我的热情,而极致的事物往往是不切实际的梦想。所以我喜欢躲在虚幻的梦境里,或在现实中做极致的事情。”
森:“你喜欢做极致的事情?去旅行怎么样?”
森说得我心旌摇荡。走马观花的旅行会产生一种梦幻,使我相信还有一种更美好的生活存在于远方。别的不用说,光置身于异域的地域、气候和习俗中就足以使我兴奋和释然。
我:“呵呵,好啊!”
森:“说定了!但我们得先见上一面。找个时间去喝咖啡好吗?”
我:“好的,但必须在夜晚。长久不出门,我都不适应外面的阳光了。”
森终于说服了我出来见面。说实在的,这种充满张力的对话让我感动。我们彼此都感到棋逢对手的快乐。
一天夜晚,我和森如约走进一间咖啡馆。里面阴暗而幽静,女侍者的衣香鬓影在黑暗的走道上飘来荡去。面对面在沙发上坐定,桌边橙色的灯箱发出柔和的光亮,照得我们都朦朦胧胧的不真实。见到森的那一刻,我蓦地一惊。他一头微鬈的短发,身材结实,身上是法国式的打扮,穿藏蓝色的LACOSTE休闲茄克,背BANNY深棕色单肩包,脚上是一双LouisVitton皮鞋。他似乎耽于这些行头的细节,却静悄悄的不想张扬。特别是他那灰蒙蒙的眼神,跟他的名字“森”一样,给我郁郁苍苍的感觉,仿佛他是从历史中走出来的沉郁君子,背后缭绕着看不见的氤氲气息。即使躲在暗处,我仍感到跟人见面的紧张而不适。从隐身网络到真实见面,我们一时都不知从哪儿谈起。我看着灯箱,喝了一口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