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颜色的偏好,也许能看出一个人的存在样态。我喜欢这种暗红的橙色,它是我居室床头的罩灯,温馨而神秘。”
森:“对颜色的偏好,还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我也喜欢这种暗红的橙色。它还是街道两侧颀高的路灯、带有罗马柱的都市建筑外围的射灯,以及怀旧电影的画面色彩。”
我:“看来这种颜色已成为现代社会的流行色,既有暖融融的群体性质,又有私人化的暧昧意味。”
森:“所谓小资情调也许就是这样,在顺从社会秩序和生存规则的大前提下,只在私人生活的琐碎处玩弄自己的喜好和个性。”
我:“是啊,那是隐入的,淡然的,不为人所知的,或不屑于示人的,带有些许懒洋洋的灰调。我喜欢!”
网络聊天时我想像森是个大气的男人,可见面时我却发现他内心里也是个像我这样细腻而安静的人,一个外粗里细的男人。
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好像都在找话题。
我:“说实话,我不喜欢跟人吃饭喝茶,特别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你就张开你的嘴巴,亮出你的牙齿和舌头,把菜肴送进嘴里一鼓一鼓地嚼动,露出你原始的动物性一面。”我诚实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有点煞风景。
森对我的孤僻和尖刻宽容地笑了笑:“我也经常在想,食欲原是动物最血腥最丑陋的本性,却在人类社会中演变成五花八门的美食技艺。动物没有美食技艺,所以它们的食欲至今仍很血腥很丑陋,但也很本真。人类文明,是否就是一种掩饰本真的伪善技艺?而掩饰本真的伪善技艺,是否就是优雅和高尚?”
我:“如果让我在社会文明与个人本真之间必择其一,我会逃离文明,遁向本真。”
森:“看这咖啡馆,墙上挂着精美的壁画,桌子上摆着洁白的台布、锃亮的刀叉和优雅的烛台。坐在里面餐饮的红男绿女打扮入时,从窗玻璃外看进去也像雅致的物品。”
我:“但人是易碎的花瓶,一不小心就会炸裂。”
森:“人跟花瓶还是不一样。花瓶是空心的,炸裂了里面什么也没有。人的内心却暗藏着欲望和激情,往往一句话或一件小事,就会撩起他那动物性的冲动。平时,他只是被外表一层雅致的教养和礼仪小心翼翼地包装着。”他竟然对自己身上的那一套行头挖苦起来。
来之前我也修饰了一番。脸上抹清爽的Clinique黄油,唇上涂淡粉色Dior Addict唇彩,罗马字Longines手表,TOPKOR羊毛中袖上衣,SAPPHO羊皮坡跟鞋。坦诚的是,我们在批判现代文明的同时也揭去了自己那层皮。
我:“我也不喜欢打扮入时坐在咖啡馆里,这使我禁锢。长久自由自在的生活使我对一点点约束都很敏感,哪怕是轻轻松松坐在咖啡馆里。我甚至讨厌出门时束腰衣服使我举动不便。”
森:“你在家里都是怎么过的?”
我:“我在家里穿松松垮垮的棉服,身体的自由带来思想的自由。吃吃饭,喝喝茶,看看书,听听音乐,让内心的欲望和激情摆出来晒晒太阳,它们就不再胀鼓鼓地想冲出来,而是悠然释放为清淡的诗意。”
森听了笑眯眯的,眼里充满了欣喜。网络上他用否定的口气说服我走出家门,实际上他却赞同我。
森:“我看你是一只收口的精美花瓶,里面装满了思想。只是你求真得有些苛刻,把自己禁锢得太苦。”
我:“不,我不想做一只收口的精美花瓶,我想做一只盛满泥土的敞口花盆,让内心的思想向外长出枝叶,花儿般怡然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