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在采集标本过程中,他功利的脑袋时不时被玉龙雪山的美所扰乱。这里花的艳丽、草的淡泊、原始森林的超世静谧,时刻洗涤着他那颗带有复杂欲望的心灵。”
森:“据说约瑟夫?洛克喜欢面对着玉龙雪山喝咖啡。玉龙雪山的美震撼了他,他渐渐淡忘了自己来此的初衷。”
我:“最后他竟然置美国政府的召唤令于不顾,失去了资金和装备的支援,开始了漂泊的生涯。”
森:“一般来说,理性是为了占有世界,感性是为了消融世界。理性地活着容易得到名利,感性地活着容易享受人生。约瑟夫?洛克就是从理性人生过渡到感性人生。”
我:“是的。玉龙雪山的美把他从一个理性的科学家、充满欲望的探险家,改造成了一个自然本真的诗人。他恢复了生命的诗性本质,进入到对大自然非占有的审美状态。”
森的视线拉得长长的:“看这片甘海子,我从网上也看见约瑟夫?洛克在1928年拍摄的一幅甘海子照片,地貌跟这一模一样。只是岁月久了,那照片显得模糊而苍黄。”
我:“哎,八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们竟能站在同一个方位上看着这片绿草如茵的甘海子。”
森:“是啊。一切都没有变,自然是千古不变的。”
我:“正是自然千古不变,它才把约瑟夫?洛克改造成一个超越时代的人。”
森:“据说他晚年躺在夏威夷临终的病床上,恋恋不忘要返回玉龙雪山。他梦想着自己正躺在玉龙雪山的杜鹃花丛中死去……”
汽车把我们送到海拔3356米处的原始森林,我们穿上租来的风雪衣。电缆车又穿过茫茫寒雾和苍古松林,把我们送到海拔4506米的山顶。一个陌生而神奇的天地展现在眼前,到处是灰蒙蒙的岩石、冰川和云雾,气候奇寒得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我觉得好像来到了月球,或是其他什么星球,一切思维丧失了参照背景,仿佛远离了社会,远离了时代,远离了人间。为了更贴近大自然,我们越过栈道的栏杆,在荒石中踯躅着,还拣了几块石头带回来。我愣愣地望着气势磅礴的灰白岩石和千古沉寂的冰川,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攫住了我。
森:“你在想什么?”
我:“我曾经无数次猜想,一个临死的人要去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现在我好像找到了答案,就是这样的地方。”
森:“嗯。这里没有生的欲望,也没有死的悲哀,有的是看尽人间哀乐之后的平和与漠远,有的是挣扎过生死苦痛之后的寂灭和虚渺。”
我:“这难道不就是宗教所要追求的终极境界吗?”
我们登顶的时候,天空突然放晴,云雾散开,玉龙雪山的金顶露出了仪态万千的姿容,冰雪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所有的旅人都被这自然奇观震撼了。
我:“哦,天啊!我好像看见了上帝!”
森:“不,你这是看见了上帝的隐喻。”
我:“上帝的隐喻?”
森:“是啊。人类想看见上帝,这是人类的物质性使然,连眼睛本身都是肉做的。但上帝用肉眼是看不见的,上帝只能用心灵才看得见。”
我:“不管怎么说,灵光、佛光、上帝之光,宗教的终极追求也是自然之道。一抹阳光照亮冰雪山顶,没有比这更具有宗教意味的自然景观了。大山表示永恒,光就表示灵。”
仅仅几十秒钟,云雾又聚合过来,金色的山顶隐去了。饱览了一番,我们松了口气,游人也纷纷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