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没错。老庄的道教是未分化的原始思维,集哲学、宗教、政治、艺术为一体。一千多年后,道教的精致思辨被引入儒教,产生了宋朝理学。道教的无为逍遥成了当朝者偷懒甚至偷欢的理由。”
我:“依宋徽宗浪荡轻佻的性情,他更崇尚道教的艺术精神。”
森:“嗯,宋徽宗发明了一种书法叫‘瘦金书’,那是他留给历史的一块招牌。”
我翻开画册,暗黄的纸面上出现了宋徽宗的《?芳诗帖》。图下还注明清代陈邦彦对此帖的评价:“此卷以画法作书,脱去笔墨畦径,行间如幽兰丛竹,泠泠作风雨声。”
我:“书法是无声的,可陈邦彦把这瘦金书比喻成幽兰丛竹,还能听得见风雨打在上面的声响,确实别致。”
森:“我倒觉得这瘦金书笔法清瘦劲挺,外枯内刚,内收外放,就像宋人的骨架和风范。”
我:“宋人的骨架和风范?哦,也对啊,所谓的衣宽人瘦嘛!”
森:“是啊,宋人就是那么一种‘衣宽人瘦’的清秀模样,跟唐人不一样。”
我:“最是那‘瘦’字,颇耐人寻味,使我自然联想起李清照词章中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周邦彦词章中的‘恐花也、如人瘦’,还有……”
森:“还有宋朝山水画中的‘剩水残山’。”
我:“花瘦,鸟瘦,山瘦,水瘦,字也瘦,人更瘦!可见‘瘦’并非宋徽宗的个人专利,而是宋朝社会的整体时尚。”
森:“宋朝富得流油,这‘瘦’绝非贫穷枯槁吧?”
我:“对,不是贫穷枯槁。宋徽宗穷奢极侈,想必早已满脸横肉。李清照安逸悠闲,料她也瘦不到哪里去。”
森:“再看看那‘金’字,挺拔,犀利,刚劲,充满锐意的进取。这种‘瘦’与‘金’构成的书法充满了奇异的悖论,也反映了宋徽宗性格中的两面性。”
我:“应该说,‘瘦’只是表面的,它由内在的强劲支撑着,这强劲就是宋朝的富裕。那么这‘瘦’又象征着什么呢?”
森:“依我看,如果相对于唐朝世俗艳丽的丰肥,宋朝的清瘦则是一种消极的超脱。”
我:“哦,对啊。宋人总是孤零零的清丽脱俗,宋朝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隐晦。”
森:“‘瘦’应该是抽象精神的形象化,仿佛道家风范。”
我:“说了书法,再说宋徽宗的绘画吧。”
我又翻开宋徽宗的几幅画,《芙蓉锦鸡图》、《五色鹦鹉图》、《桃鸠图》等。看着这几幅暗黄而精致的花鸟画,我仿佛看见了宋朝社会的生活氛围。
森:“审美是宋徽宗凝视世界的基本样态,这惹得他的王朝到处莺歌燕舞,又紊乱骚然。宋徽宗的绘画技艺既精细又高超,精细到花鸟画,高超到山水画。”
我:“是的。看他这几幅花鸟画,描摹逼真,纤毫毕现,但仍抽象而空灵。”
森:“这抽象而空灵就来自道家的‘道’,那是最纯粹的中国艺术精神。”
我:“嗯。是宋朝的花鸟画和山水画使先哲那莫名其妙的‘道’第一次得以具象化,花鸟画中那寓意无限的空白背景,就是老庄与自然和谐的天道。”
森:“这样看来,花非花,鸟非鸟,而是以一花来感知季节轮回,以一鸟来映现天宇律动。”
我:“看宋徽宗这幅《桃鸠图》,这栖息于花叶之间的鸟,深沉得犹如哲学家……”
森:“我们在欧洲看见的西方古典艺术显得生机勃勃,热情四溢。相比之下,中国古典艺术大都是寂寞的。花鸟画、山水画、古典诗词,都是追求一种形而上的艺术境界,没有生命本能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