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细细想来,赵佶当皇帝也是一种人格的错位。”
我:“人格的错位?你是指他的艺术性情吗?”
森:“是的。历史上有不少诗人词家既热衷仕途经济,又带着高度理想主义的文人诗情,结果碰得头破血流,失意消沉。首先是战国时的屈原,一位唏唏嘘嘘、满腹委屈、又洁身自好的文官。后来嘛……”
我:“后来的陶渊明、苏东坡、范仲淹,也都是一个个流放边地或自我隐遁的渺远孤影。”
森:“国君也不例外。先有陶醉歌舞音律的唐玄宗,后有迷恋书法诗词的李后主,他们都曾几度‘春花秋月’,最终都以‘往事知多少’的祭奠背影,兀立在历史的台榭上,供后世万民瞩目。”
我:“艺术人格掺入政治,因过于个性化,不合官场的套路,总给历史涂上鲜亮的一抹,鲜血似的,往往是悲剧。”
森:“丹青皇帝宋徽宗更因轻佻糜烂而被历史所不齿,但他却留下了艺术功力颇深的书画瑰宝。”
我:“我总是疑惑,儒教统帅下礼制严谨的封建国度里,何以能允许赵佶这样荒谬的艺术人格胡闹着一个强盛的帝国?”
森:“这其中的原因我前面已经说过,还是儒教和道教的力量消长。经过战国的金戈铁马、秦汉的艰辛初创、魏晋南北朝的分裂过渡、隋朝的奢侈淫荡,到了繁荣昌盛的唐宋时期,约束社会秩序的儒教渐渐失去了整合的功能,自由潇洒的道教上升了地位。”
我:“哦,是这样。光看唐朝安禄山的戎装骑兵逼死唐玄宗的爱妃杨玉环,就可见儒教的礼制秩序遭到颠覆。这个王朝太过注重军事实力,内耗太大,最终亡于藩镇割据。接下来……”
森:“接下来的五代十国其实是唐朝藩镇割据的余孽。经过这个分裂过渡,宋朝从一开始就以文雅的风度徐徐开启帝国的豪门。”
我:“是的。‘陈桥兵变’几乎听不到枪声,见不到血腥。赵匡胤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以分赐财富换得集权。有哪个王朝还没搞建设就分赐财富的?这财富又是从哪儿来的?它间接就来自唐朝。”
森:“面对盛唐留下的一大堆华丽遗产,宋人从一开始就以飘飘欲仙的享乐姿态从历史的帷幕后走出来。”
我:“宋人的历史责任既然不是搞建设,当权者也就搞搞变法玩玩花样。被削弱了权力的文官悠闲度日,自然就弘扬道教,放任不管,逍遥无为。”
森:“不料这‘不管’、‘无为’反而使帝国经济闹得更猛了。统治者不再抑商重农,物质的充沛自然使市场经济得到发育,商业经济大为发展,熙熙攘攘的《清明上河图》简直就像现代都市的商业步行街。”
我:“要说宋人的历史责任,那就是‘守住繁华’!”
森:“守住繁华?嗯,对,也许是这样。物质生活的富裕使他们自然注重感官享乐和艺术创作,自然提升思想境界,于是道教上升到极其重要的地位。”
我:“这样,崇尚道教在北宋末代皇帝宋徽宗身上就达到了癫狂状态。他注疏《老子》,为自己庞大的统治设立理论依据。”
森:“他前所未有地把道教提升到跟正统儒教相并立的地位上,硬生生把道教嫁接到儒教上,仿佛艺术对伦理的强奸!”
我:“呵呵。无论老子还是庄子,先哲的思想是发乎心而止乎情的,就像现在一个人跟朋友谈自己的生活情况和人生态度一样。可先哲没想到千百年后自己的思想被无限放大,对社会文化发生N次方的巨大效应。道教对宋朝社会的影响就是这样。”